这是许染今夜的第七次醒来。
地面又硬又潮,四周弥散着一股熏烤过东西的焦糊味,再加上这间空旷大厅引来的四通八达的风,以及堆放在厅堂角落里横七竖八的裹尸袋,全使得这里不该是个让人安神歇息的地方。
不过,对于习惯风餐露宿多年的许染来说,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翻过身,与瓷砖地相互挤压的触感自肩膀滚过。经由破碎落地窗透进屋里来的月光,许染能看到妻子涅尔菈就躺在自己的不远处,竟也正用她那对墨绿色的眼睛瞧着自己。
“你也醒着?”
“嗯。”涅尔菈的眼睛笑了。
“你是第几次?”许染耸耸肩,“我已经是第七次了。”
涅尔菈只是抿了抿嘴,用手指比划出一个“四”的手势,看来她今晚过得要比许染好得多。眼见丈夫挂了满脸的委屈,她便揉揉枕袋,探出双手,作出拥抱的姿势。
许染点头回应,又抱着铺盖往妻子的方向凑了凑。涅尔菈便用腿脚缠住许染的身子,拥抱着他,还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吻。
“阿染,小声些,别吵到他们两个了。”涅尔菈靠在许染耳边说道,“尤其是‘厨师’,她已经有好几天没睡踏实了。”
“嗯。”
从模样和发色不难看出,许染的妻子涅尔菈是个外国人。据她自己描述,她的家乡与这边隔着海洋、沙漠和森林,就算坐飞机都要睡上一整夜才能到达。而在涅尔菈最后一次走下飞机后,所有的交通设施均因死潮的影响遭到关停,由此,涅尔菈与她的亲人们,与她口中的家乡,便成了永别。
许染从小就没怎么好好学习过,再加上小学都没读完就遇上了这场灾难,他的外语理所当然的烂到了只会“你好”、“再见”以及几句知名脏话的程度,与身为外国人的涅尔菈本该是语言不通的。他们根本没机会相识,更不可能结为夫妇。
但这种隔阂,却在某天被意外地打破了。
大约是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晨,是“死潮”还未在世界范围蔓延开来的时候。人们从睡梦中醒来,像往常那样学习、工作,又为着发生在世界某地的群体死亡事件而好奇。可逐渐地,事情变得古怪了。读报的老人突然发现自己能看懂外语版面上的所有内容;相约会见的异国来使们撇开翻译也能流畅对谈;参加语言考试的学生们更是轻而易举地全拿了满分。
也就是说,从那一刻起,世界上再没有了语言障碍。
无论贫穷富贵,无论聪慧愚蠢,所有人都能够像是理解自己的母语一般理解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语言,就连刚识字的幼儿也能看得懂最晦涩的外语名著。借用那位“牧师”的话来讲,就像有神明抹除了巴别塔的诅咒,提早让整个人类重新团结在一起,来共同抵抗这场叫做“死潮”的旷世灾难。
这种几近于“神迹”的事件当然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轰动,有人把它当做了人类的回光返照,有人则认为这是人类另一次进化的标志。而淹没在各种假设猜想之中的脑科学家们则指出,此种现象的成因,必然意味着全体人类在意识层面发生了某种改变。
不过,这件“奇迹”也只算得上死潮前后诸多怪事中的一件,但至少,许染是从中获益了的。能够借此认识涅尔菈,他已是此生无憾了。
“涅尔菈…你觉得这个‘牧师’靠得住不?”
许染捂着嘴巴悄悄问道。
“我也不清楚。”涅尔菈摇摇头,垫在枕袋上的金发沙沙作响。
两人口中提到的所谓‘牧师’,正指睡在靠窗那边的黑衣男人。
男人自称“林果”,这时候,他正仰面朝天地躺在两张课桌拼成的“单人床”上,这实在是个了不起的睡眠方式,若是稍有翻身,他一定会从将近一米高的桌上掉下来摔个鼻青脸肿。
打今早遇见的时候,他就足够可疑的了。
那阵子,许染和涅尔菈正在附近的居民区搜寻物资,当他们摸到一间卫生间时,却见晴朗炽热的阳光正从窗外进来,透过窗框和铁栅栏,形成了一团崎岖繁复的影子落在那个男人脸上。
男人穿着一身整齐的黑色正装,还打了条黑色的领带,看着就像是刚参加过哪家的葬礼,那模样看着四十来岁,头发短而整齐,肤色灰白,嘴唇薄得只剩了一条缝。男人就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对着那窗外来的阳光擦防晒霜。
两人又惊又喜,可无论他们怎么呼唤,这家伙都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是擦。当两人以为他有精神问题想要离开时,他却跳出来搭话了,还说,哎,别放弃我啊。
于是许染当然就问,那你躲厕所干嘛?他说,他是在这里辨别方向的。许染问,怎么辨别方向?他说,凭味道,‘我主’存在的方向就有特别的味道。
许染憋不住了,说,是啊,这地儿味儿最冲了。结果涅尔菈更是过激,她直接毫不留情地问他说,你觉得你口中的“主”会是粑粑和尿的味道吗?刚说出来,许染就有些后怕了。因为在这个时代,狂信徒是非常可怕的一个群体,当他们所拥护的神明遭受亵渎的时候,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结果,对方并未生气,而是慢条斯理地反驳道,不,我主是香草味道的。
二人说,你在厕所,怎么能分辨得出香草的味道?结果男人说,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近期接收我主的信号越来越难了。
许染与涅尔菈只是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敢问他究竟在这厕所呆了多久。
“但至少他看起来没什么危险。”许染说道,“体格瘦瘦的,也没给咱们传他的道。”
“嗯,不好说。”涅尔菈还是放心不下,或许是前些年遇到的那些狂信徒给她留了些不好的印象,“我总觉得他人有点怪…做事我行我素,说话不着边际,不好沟通。”
“如果没有你陪着的话,我可能也和他差不多了。”许染尴尬地笑了笑,“能独自在当今这个世界活下来,那人一定有他了不起的地方才是。况且,人在旅途,多一个伙伴总没错。”
“你说的倒也对,可是…”涅尔菈皱着眉,拧巴了拧巴身子,又朝着睡在另一个方向的影子努了努嘴,“别忘了,‘厨师’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肯定跟‘牧师’不对付,两人相处久了…总得出乱子。”
外号“厨师”的姑娘,在靠门更近的地方打了地铺,那是离“牧师”最远的位置。
找到她的时候,这姑娘就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厨师袍,为什么知道那是厨师袍呢,因为衣服上就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金牌厨师”四个大字来着。可这姑娘手脚都细溜溜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厨子。涅尔菈猜,那可能是她是从别处流浪来的时候,从某个尸体身上扒下来的一副装扮吧。
许染与涅尔菈大约是在半个月前遇到她的,那是个有着一头自来卷的姑娘,眼睛不大,模样还算清秀。可等她一张嘴,旁人便能看到她少了颗关键性的门牙,这看着就有些滑稽了。
可也不知是在这些年遭遇了太多打击还是本性如此,涅尔菈发现,这姑娘对遇到的一切都保持着病态的警惕,是个典型的怀疑论乃至阴谋论者。她坚信有一个地下组织主导了这场灾难,意在掌握整个世界。可当许染反问那些“地下组织”是如何造成如今这走向灭绝的景象时,她确信地回答说,他们造了一台机器,用它吸走了所有生物的性命。
显然,阴谋论已经被她当做了解决一切的万能灵药。
而且,她一开始并不愿对许染二人给予多少信任。她要求亲自保管自己那份食物,即便因为重量问题而把饮用水交给了许染,但在喝之前还是会一遍遍地检查水壶有没有开封过的痕迹。晚上休息的时候,厨师也会同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像她现在对牧师所做的一样。
直到经历了一周的“观察”和“考验”之后,或许是对二人建立起了些基本的信任,或许是厌倦了“厨师”的称呼,女人这才愿意告诉二人自己的真名叫做楚韵。
更加不巧的是,近几天的楚韵恰逢生理期,夜里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有时候还疼得抹眼泪,得涅尔菈陪着才能安静下来。如此不必多想,白天的楚韵也算得上狂躁了。
现在,队伍里又加了个“牧师”。虽说多个人多份力是件好事,但一个自我中心的信徒再加上一个浑身长刺的阴谋论者,就像是一汪冰水遇到了一锅滚油,什么时候碰上,什么时候就要炸,还得溅周围人一身。
而当二人带着一身黑衣的“牧师”与厨师汇合时,她的眼睛里显然充满了十二分的警惕。以至于直到入睡前,都是涅尔菈在陪着厨师,许染拽着牧师,两人拼命地让他们少有接触,并以此换来了第一夜的安宁。
想到这里,许染抬头望了眼睡在远处的厨师。
果不其然,能隐约瞧到,她手里还捏着那样东西。
也不知从哪天开始的,厨师的手中便在捏着它了。那东西白白的,薄薄的,像是一片小纸条,但她不愿意把它塞进包里,也不愿意把它丢弃,就只是那么捏在手中,连睡觉时也不例外,像是某种护身符。问她,她也只会气势汹汹地用“关你屁事”回答。
算了,一张破纸条罢了,总不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吧?
“管他呢,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也对,继续睡吧,时间还早。”
“嗯。”
说罢,许染又吻过了涅尔菈,两人又一同打开了佩戴在颈部的“貘”装置的保险按钮。一声意味着确认的“哔”响后,他们便默契地离开了彼此相互依偎的身体,并给对方空开了一段能够独立睡眠的空间。
“晚安,阿染。”
“晚安,涅尔菈。”
虽作夫妻,但实际上,两人已经数年没有靠在一起好好休息过了,因为他们都是“无眠者”。
相传,诸多死于“死潮”的人们在死亡前的一个月内都会做一种梦。他们会梦到各种生物的死亡,伴随着孤独、恐惧等负面情绪。所以,有一部分幸存者相信,一旦他们能够成功抵御这种梦境,便能够抵御“死潮”的降临,并能以此来避免死亡。
于是,“无眠者”团体便诞生了。
无眠者的成员统一会在颈部佩戴一种叫做“貘”的轻型装置,这种装置会在佩戴者进入睡眠后实时监测其脑电波,并在其讯号波动达到清晰梦的阈值时,激发一次神经电击,以把即将入梦的佩戴者唤醒。
而当佩戴者再次按下睡眠按钮后,“貘”又会释放一种睡眠电讯号,以此让佩戴者在短时间内再次入眠。
于是,无眠者的每一夜,都会在这样无数次的醒来与睡去中度过。
而为了不在这样翻来覆去的折磨中影响到彼此,两人也只得选择独自面对这一个个漫长的夜晚了。
夜色的笼罩中,许染第八次沉入了睡眠。
——
次日清晨,众人便被牧师林果那一阵阵叽里咕噜的念诵给吵醒了。
阳光从破碎的落地窗进入到屋内,在满是灰尘的空气中落下了一道道光的篱笆。可惜这世上的植物也已趋于绝迹,再多的阳光也是无的放矢,只把这空旷的房间染作了一团亮堂堂又脏兮兮的灰色。
也直到此时,一行人方能辨清过夜的这座大厅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实际上,之所以选择来这里过夜,是因为他们在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前人留下的引导,包括自制的海报,歪歪扭扭的路标,当然,更重要的,便是在这附近整齐堆积的大量裹尸袋。这些特征都意味着,这里曾是一个有着相当规模的幸存者聚集地。果不其然,许染在这里找到了不少前人留下的干燥食品,也有不少瓶装水和必要的工具,完全堪比专业人员手笔。
这里位于一幢旧学院一层的大教室,面积大约在120平方,其中的桌椅板凳都被清理到了门口,使得中间得以空出一大块区域,地面蒙尘,但不脏乱,使得许染可以安心地安营扎寨。这里的生存物资全都整齐地排放在教室角落的柜子里,还有相应的使用记录本,像是曾有专人负责定期整理。
而就在这座教室的正中央,却有着一样看起来有些梦幻的东西。
那里摆放着教室内唯一的一张椅子,椅子上则睡着一名陈旧的女性机器人。她穿着一件落满了灰尘的外套,有着整齐的长发,浑身的人造皮肤因为失水而变得僵硬发干,但仍不难看得出她原本的漂亮样貌,那是人类曾位于文明顶端时所创造的样貌。
当然,这名机器人早已经因零件老化和电量耗尽而无法启动了,她只是安然地坐着,双手平静地搭在膝盖上,面向门口,好似一直都在等待着来访的客人。
环顾四周,便能看到教室的白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画作。
它们高低错落,又极富美感地排布于墙面,像是有人精心装饰成的一处美术展。画中有些描绘着曾经蓬勃的风景,有些则是风景中的人,一些充满了了不起的想象力,一些又细致得像照片拓印。它们默不作声地悬在那里,只像是要把远离文明多年的幸存者们拽回曾经的那个辉煌年代。
“真漂亮。”牧师林果漫步于教室的各个角落,他的感慨或许是发自肺腑,却不想早有人盯上了他丁点的可疑行为。
“漂亮也没什么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漂亮不能当饭吃。”
开始了,油与水的碰撞。
涅尔菈不受控制地挽住了许染的手,而许染也咽了口口水,他下意识地朝厨师瞧了一眼,果然,厨师手里还捏着那小纸条。
“漂亮当然有漂亮的价值,换句话说,就是,钱。”牧师林果盯着眼中的画作,声调不高不低,“虽说那东西在现在这个时代也没什么用处,却曾让我们趋之若鹜。至少,这些漂亮的画感动了我,即便意外发生在今天,我也会觉得这趟旅程物有所值。”
“……”
此时,厨师竟少有地停顿了一秒,随后又如往常那般尖锐地说:“只是一些画就会让你觉得物有所值?大贱卖啊。”
“是啊,低贱又卑微。”林果像是在示弱,又好像不是,不过,他似乎都没打算再和厨师谈下去了,而是自顾自地对着那些画作赞叹起来,“尤其是这些色彩,不得了,我先前可从没有见识过这种运用色彩的办法。”
“你原先是学美术的吗?”涅尔菈慌忙插嘴,以防二人让事态继续升级。
“当然不是,我只看,不画。”牧师笑笑,“也只是有人带我看过许多作品,还跟我讲过一些粗浅的绘画技巧罢了。”
“我听说,在死潮爆发前的那几年,这个世界上的好多颜色都消失了呢。”涅尔菈说道,“这事儿,好像被那时的人们称为‘失色症’。”
“听说过。”牧师揉了揉下巴,“其中的原因或许是,我们这个世界本身根本就不存在所谓颜色呢。”
“或许不光是颜色,而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呢。”涅尔菈忍不住又跟着问道,“因为,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依靠我们人类的认知而存在的吗?”
“停,你结论套用得太快了。”牧师打断道,“再扯下去要变哲学问题了。”
“喂,你们来瞧瞧,这幅画好像不太一样耶。”对画作提起兴趣的许染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教室的门口,那里恰巧挂着机器人正正面对着的一幅画。
与其说是画,倒更不如说这是一个单纯的几何图案,它没有任何的笔触和色彩变化,只是由各种直来直去的线条和色块组成。它被牢牢地保护在一块大号的玻璃相框中,相框又被嵌到了墙壁内橱,旨在禁止任何人将其带走。而这幅画唯一能让人看明白的,就只有标注在右下角的一个向下箭头,以及附在旁边的字样——“700m”。
但也许是看画看得多了,一齐围来的四人竟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出这幅“画”的真正意义——
“这是…”许染喊道。
“是地图!”涅尔菈抢话道。
在夫妻俩的欢呼中,“厨师”的眼睛细细地瞧过了上面的每一根线条。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她愤怒的肩膀已经逐渐放松,脸上的神色全化作了如释重负。甚至都没人能听到她的嘴巴里嘟囔了句什么。
在互联网和智能手机全部消失的今天,纸质地图已然成为了幸存者间的硬通货,而这种有着明确方向标示的地图,更有着极高的价值。
“我知道这是哪里!”牧师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了,踩着他独有的端庄步子绕着那副地图转来转去,还忍不住抬手上去摸索,做着拧灯泡的古怪动作,直到最后才开口,“我知道,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了,这是星之都的位置!”
“星之都?那是什么?”厨师从旁问道。
别问!许染想要打断两人的对话,可惜没能来得及。
“星之都,那里便是我这番朝圣之路的终点,是我在受到‘神谕’启发后看到的地方。也是所有生命的魂聚之地。”
“这地方的名字,听着离地球有点距离。”许染苦笑着插嘴道。
“等等,你们知道他在说什么么?”果不其然,许染的插嘴没起到作用,油又一次被点燃了,“朝圣?神谕?星之都?扯什么鬼话。”
“那是我主在梦中托付给我的事情。”牧师不急不躁,反倒是认真解释起来,“那里是一切的怨恨与不甘得到和解的地方,是让一切走向终结,又让一切开始的地方。所有人在临死前经历的遗憾,全都能够在那里得到实现。”
“等等…”许染忍不住打断道,“林果,你知道我们几个的目的地是哪里吗?”
“你们?不是要陪我一同前往星之都?”
“不不不,林果,我们三个是来找避难所的。”涅尔菈笑着摆了摆手,“根据先前几个同伴们留下的线索,避难所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座农田附近。你再看这张地图,它所描述的目的地就在一片空地地下700米左右的位置,与我们先前了解到的细节一模一样。我想,这幅图,恐怕就是这里的主人专门留下来的指引。”
“避难所?现在还有能维持正常运行的避难所吗?”牧师有些难以置信。
“据说这是现存的最后一处了。”许染转头望向厨师楚韵,但那姑娘显然没有搭话的意思。
“本来,我们两个也不太敢信,地下700米啊,那可不是常人能呆的地方。直到我们遇见她。”涅尔菈用肩膀向着厨师的方向顶了顶,“她也是为那间传闻中的避难所赶来的,而且,她还有明确的线索,在灾难爆发前,她的一个朋友就曾参与过那间地下设施的建设,说那里至少能够容纳500人,还说,那里还会安排一个高规格的机器人管理员,所以一切运行都会有所保障。”
“说是朋友,可我不怎么信她。”厨师抱着胳膊,“这世上几乎所有的机器人都停摆了,也没有供电设施!况且,退一步讲,就算真有机器人在主持所谓的‘地下生活’,我也不敢去!机器人又不是真人,他们只会听命于创造者…一旦主人图谋不轨,旁人可是跑都跑不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牧师直白地问道。
“……”厨师的眼睛望着脚下,没讲话。
“人活着总得有点儿目标吧!我说。”涅尔菈适时地抢过了话茬,又专门凑到牧师耳边小声说道,“楚韵这姑娘就这样,她一开始骂我们骂的更狠。有事没事就是嘲笑我们这些‘无眠者’,还说‘貘’装置会在某个时候把我们的脑袋炸上天…”
话至此刻,许染却鬼使神差地和妻子对上了眼神。
两人都感受到了,今天的“厨师”有些反常。
平日里的她总是咄咄逼人,喋喋不休的,就算是面对亲近涅尔菈也毫不留情,是名副其实的滚油。可如今面对牧师的提问,她却主动保持了沉默,还任由涅尔菈接过话茬,使得气氛能够被轻易缓和。
这多少令许染怀疑,在两人没注意到的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难不成跟她捏在手里的那张纸条有关?
“好吧。”牧师也只得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们在找的最后一间避难所,和我所追寻的星之都…竟然是同一个地方。也好,看来我们还能在这旅途上相伴一段时间呢。”
“这神棍…凭什么跟我们一路。”厨师还是嫌弃地瞟了牧师一眼,“你们俩就放心他?”
“小姑娘,其实你完全不需要敌视我,我只不过是个有些贫血的,又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罢了。”牧师的模样严肃了些,声音也放得低沉,“况且,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比你们所有人都了解那儿。我曾在闲暇时刻为那里作过许多诗篇,也总跟周围人赞颂那里的美丽。每每听到有关于思念的话题之时,我都会想起那里来,并潸然泪下。”
“胡说八道。”楚韵用鼻子狠狠哼了一声,“那不就是你胡编乱造出的地方吗?哪里算得上了解?”
“我觉得算是。”
牧师想了想,随后补充道:
“那里是我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