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幽微微颔首，接受了族长的邀请，她没有再看那少女，但林逸注意到她站立的位置恰好隔开了少女与洞穴入口。
村民们开始收拾仪式物品，火把陆续熄灭，只留下几支照明，人群分开一条路，族长引着他们走向村落。
村落比想象中更为破败，大部分竹楼歪斜，仅有中央几座较大的建筑维持着体面。
如果真如苏清妍所说，政府一直没放弃花娘洞还想着给他们基建，如今的局面应该是留下的村民抗拒外来人员进入造成的。
林逸不动声色看了眼族长，发现他正悄悄给旁边一名壮汉打着眼色，又对叶幽怒了努嘴。
空气中弥漫着柴烟和潮湿泥土的气味，他们被带到一座相对完整的竹楼前，楼下已经摆好了长条木桌和板凳。
“请坐。”族长抬手示意，脸上挤出的笑容显得僵硬，他身后站着那十几个壮年苗人，手却始终按在腰间的柴刀或猎刀柄上。
林逸选择坐在靠近路口的位置，叶幽自然地被让到主客位，苏清妍紧挨着林逸坐下，林雨馨和露瑕坐在她们对面，阿岩阿洛兄妹则被安排在远离他们的角落。
酒和食物很快被端上来，米酒用土碗盛着，酒气比青城镇的苗人端出的迎宾酒更加浓郁。
食物则是简单的烤薯类、腌菜和一小盆看不出内容的肉汤，没有歌舞，没有热闹的劝酒词，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夜。
族长端起碗。“敬远客。”
叶幽没有动碗，她的目光落在族长脸上，声音平稳。“我更好奇，神明何时开始要求供奉少女的。”
族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慢慢放下碗，周围苗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这是……古老的传统。”族长避开叶幽的视线。
“古老？”叶幽的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入死水。“四十年前，政府人员来访时没有这个传统。二十年来每次运送物资交接的记录里也没有。”
族长的手指收紧，指节发白。“神使……客人不懂我们寨子的事，传统...传统是会变的，是洞神给了新的启示。”
“什么时候的启示？”苏清妍插话，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通过谁传达的？我们查阅过所有与花娘洞有关的档案，没有任何关于人祭的记载，如果这是近几十年才出现的传统，我们需要知道源头。”
说到这里也不知是控制不住脾气，抑或是故意为之，苏清妍一改往日的高情商，言辞中带着林雨馨独有的阴阳怪气，半是讥讽半是警告道。
“我有必要提醒在座的各位一句，政府允许你们自治这是尊重，但绝不是不管不顾，更不会让某些人仗着身份鱼肉乡里，花娘洞的所有人也都是国家公民，国有国法，犯了罪一样要受到法律制裁。”
一个站在族长身后的汉子忍不住低吼：“外人不配问！”
周围的村民皆被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弄得心惊胆战，不知所措，筷子、酒杯全都停在了半空，视线集中在主桌之上。
叶幽的目光转向他，那汉子接触到她的视线，气势莫名矮了半截，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回答她。”叶幽对族长说。
族长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是……大巫祝带来的神谕。”
“大巫祝？”林逸捕捉到这个词，“他在哪里？”
“大巫祝……十五年前已经回归洞神的怀抱。”族长低下头，“是他沟通了洞神，得到了庇护村寨、必须奉献纯洁之女才能平息洞神怒火的启示，从那以后，我们才……才开始送洞娘。”
“十五年前？”林逸和苏清妍对视一眼。这个时间点颇为微妙。
“大巫祝去世后，谁在接收神谕？”叶幽问。
族长沉默片刻，才艰难开口。“神谕……已经不再直接降临，但我们不敢违背。上一次没有及时送出洞娘，寨子里就死了牛羊，还有孩子生病……”
“所以你们就继续把一个活人送进山洞？”林逸的声音冷了下来。
族长不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酒碗。
林逸却不肯放过他，继续问道。“西南传说，洞娘是嫁给洞神当作妻子，你们呢，魔.....洞里的神明应该是位女神吧，她可不需要新娘，你们送进去的少女结局是什么，多久送一次，有没有人活着出来过，有没有人能够再和乡亲们联系？！”
林逸最后几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随着她一字比一字重的质询，老村长黝黑褶皱的老脸也越发苍白。
几人分明看到附近村民中有不少妇人眼角带泪，旁边似乎是她们丈夫的男人则敢怒不敢言。
叶幽忽地起身，她一动作，所有苗人都紧张起来。
“带我去看大巫祝生前居住的地方。”她不是请求，是命令。
族长的嘴唇动了动，想拒绝，但在叶幽平静的注视下，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
大巫祝的竹楼在村落最深处，靠近山壁，比其他竹楼更显孤僻，楼内积着薄灰，陈设简单，除了一些日常用具便是挂在墙上的兽骨和风干草药，并无特别之处。
叶幽在屋内缓缓踱步，林逸和苏清妍则仔细检查着角落，林雨馨和露瑕守在门口，防止有人打扰。
“看来没什么线索。”林逸低声道，有些失望。
苏清妍却蹲下身，用手指抹过地面一处不显眼的角落，指尖沾上一点暗红色的粉末，她捻了捻，放在鼻下轻嗅。
“朱砂？混合了别的东西。”她轻声道。
叶幽走到墙边，伸手触摸墙壁上的一块暗色痕迹，那痕迹像是水渍，又像是某种液体泼洒后留下的印子，她的指尖在上面停留片刻，然后收回。
“有残留的能量。”叶幽压低声音说。“很微弱，分辨不出是灾厄还是魔法少女身上的。”
“是大巫祝搞的鬼？”林逸问。
“不确定，但这能量性质绝非人工能够造出，而且以前政府特殊部门过来检查也绝对没有这些东西。”叶幽回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阿洛压低的声音。“阿姐，有人往这边来了，好多火把！”
林逸立刻冲到窗边，只见数十支火把正迅速朝竹楼围拢过来，持火把的正是以族长为首的那些壮年苗人，他们脸上早没了之前的恭敬，只剩下狠厉。
“被摆了一道。”林逸冷哼。“果然没安好心。”
叶幽表情不变。“意料之中。”
苏清妍快速说道。“他们忌惮叶幽神使的身份，不敢明着对抗，所以假意顺从，想把我们分开或者困住。现在大概是看我们查到了什么，忍不住了。”
竹楼的门被砰地撞开，族长站在门口，火光映照下，他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客人们，不该来的地方就不要来了。”他挥了挥手。“请他们留在楼里休息！”
苗人们手持武器和绳索涌了上来。
林逸挡在最前面，没有动用魔法少女的力量，只是凭借格斗技巧，轻易放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人，她下手有分寸，只令其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叶幽向前一步，目光扫过人群，被她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脸上露出畏惧。
“你们信奉的花娘，守护生命。”叶幽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而你们，却在残害同族的生命，若洞神需索活祭，那便不是神，是魔，是邪神，是你们传说中花娘为了保护你们祖先与之对抗的灾厄。”
族长脸色铁青。“抓住他们，尤其是那个假扮神使的女人！”
混乱中，林逸注意到阿岩阿洛兄妹躲在人群后方，阿洛脸上满是焦急，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她哥哥死死拉住。
叶幽没有动手，只是再次摊开手掌，这一次没有明显的能量波动，但洞口方向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那块黑色圣石再次亮起柔和白光，光芒虽弱，却让所有苗人都感到一阵心悸，动作顿时迟缓。
趁着这瞬间的凝滞，苏清妍突然指向竹楼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矮柜。“那里。”
林逸会意，一脚踢开矮柜，后面竟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带着霉味的冷风从洞中吹出。
“走。”林逸当先钻入，叶幽紧随其后，苏清妍拉着林雨馨和露瑕也跟了进去。
族长怒吼着带人冲上来，但洞口狭窄，易守难攻，林逸回头一拳砸在洞口上方，震落的泥土暂时阻挡了追兵。
通道向下倾斜，漆黑一片，林逸取出携带的手电照亮，勉强能看清脚下。大约前行了十几分钟，通道开始变得宽阔。
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源，他们谨慎靠近，发现光源来自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洞穴中央有一个水潭，水潭边散落着一些白色的东西。
林逸眯起眼，看清了那些是什么——是人的骸骨。
有些已经风化，有些还带着残存的衣物碎片，从骨骼大小判断，大多属于年轻女性。
水潭对面，靠近岩壁的地方，矗立着一座石像。
那石像的轮廓与青城镇神龛中的魔法少女雕像有几分相似，但更加模糊，而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石像表面布满暗绿色的苔藓，周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
叶幽凝视着石像，眉头微蹙。“情况不对，和青城镇里那座神龛外形很像，可给我的感觉却绝然不同。”
“这就是他们这十来年供奉的洞神？”林雨馨声音发颤。
露瑕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好……好难受的感觉。”
苏清妍蹲下身检查骸骨。“死亡时间跨度很大，最早的可能有几十年，最近的……不超过一年。”她抬起头，脸色凝重。“看来所谓的洞娘传统，可能比族长说的更早。”
就在这时，水潭中央突然冒起一串气泡，一个扭曲的低沉声音在洞穴中回荡，直接作用于他们的脑海。
“更早……远比你想象的更早……新鲜的灵魂……终于又送来了……”
黑色的雾气从石像身上弥漫开来，向她们缓缓涌来。
林逸挡在女儿身前，握紧了拳。“装神弄鬼！”
叶幽向前一步，与林逸并肩站立，她看着那尊被污染的石像，眼中第一次闪过冰冷的锐光。
“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