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像一颗冰冷的寒刃,将汐紫从楼下的血腥场景和巨大的震惊中硬生生逼了过去。
楼下的吵架声已经变得模糊,紧接着是更大的零星叫喊声,似乎还有几声电动车防盗警报的声音?
汐紫僵在原地,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纯粹的黑暗和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紧接着,各种声音开始像潮水般涌入这突然的真空。
首先是楼下更远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汽车警报器的尖啸声,显然停电导致了一些车辆的系统误报。紧接着,是来自上下左右邻居们的骚动:
“怎么回事?跳闸了?”
“妈——停电了!我游戏还没存档呢!”
“物业呢?打电话问一下啊!”
“(模糊的脏话)……手机也没信号了?”
这些声音里充满了困惑、恼怒,但暂时还没有大规模恐慌的迹象。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局部故障,是物业、是电信公司的问题。这才是符合常理的反应。
汐紫靠着门,慢慢滑坐到地上,黑暗中,他反而稍微冷静了一点。是的,停电和断网虽然罕见同时发生,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也许是哪个蠢货施工队又把光缆挖断了,顺带破坏了供电线路?
他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但楼下的那摊血和腥味,以及那诡异的啃噬声,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的理智上。
他摸索着,从床头柜翻出一个很久没用的、电量只剩一半的充电宝,给手机续上电,至少有个光源。手机依然无服务。
他走到阳台,小心翼翼地向下望。由于停电,小区和更远处城市的灯光大片大片地熄灭,只有极远处似乎还有零星的灯火,可能是拥有备用发电机的医院或重要单位。月光勉强勾勒出小区的轮廓,楼下那摊深色液体还在,但看不清细节。争吵的那对男女不见了踪影。
这时,他听到了新的声音——警车、或许还有消防车的警笛声,从几个不同的方向由远及近地传来。声音最终似乎都汇入了这个小区,甚至就在他这栋楼附近停下。
“来了……警察来了。”汐紫心里一松,看来事情已经引起了注意,也许很快就能解决。
他屏息倾听,希望能听到警察专业的安抚和处置声。但情况似乎有些不对。警笛声停下后,传来的不是清晰的喊话,而是更加嘈杂的人声,其中夹杂着难以分辨的、激动的叫喊,甚至……还有几声短促而尖锐的、像是某种东西爆裂的声音(但不确定是否是枪声)。
楼里其他阳台也陆续出现了好奇的邻居,用手电筒或手机向下照射,议论纷纷。
“下面怎么回事?”
“好像打起来了?”
“警察怎么……哎哟那是什么!”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划破了夜空,紧接着是更多混乱的奔跑声、撞击声和无法理解的嘶吼。
汐紫看到,有几个模糊的人影从楼道口冲了出来,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连滚带爬的姿势冲向小区门口,而身后似乎有别的身影在追赶……扑倒……
警笛声中的一两声清脆的、毋庸置疑的枪响,终于清晰地传了上来。
这一刻,所有阳台上的议论声都消失了。
一种冰冷的、集体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雾气,瞬间笼罩了整个楼栋。警察来了,但情况非但没有被控制,反而明显升级、失控了。
汐紫猛地缩回阳台,背靠着墙壁,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不是简单的纠纷或意外。警察开枪了。
他退回房间,死死关上了阳台的玻璃门,拉上窗帘,将外面那个正在迅速变得陌生的世界隔绝开来。
手指僵在屏幕上方,那条关于“未知病原体”的新闻标题像一根刺,扎进了汐紫麻木的神经。但他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熬夜熬出幻觉了,这种营销号的东西也信……”
他手指一划,干脆利落地卸载了千度APP,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条不祥的信息从脑海里一并清除。世界清净了。他重新躺回床上,刷着噼哩噼哩的游戏专栏,楼下的争吵声似乎也平息了,或许只是情侣间又一次普通的摩擦。夜晚重归寂静,只有空调外机规律的嗡鸣陪伴着他。
第一天
是个晴朗的工作日。汐紫被窗外熟悉的城市白噪音唤醒——不是学校的跑操广播,而是早高峰的车流声、远处工地的施工声、小区里保洁员清扫路面的沙沙声。阳光明媚,一切如常。
他睡到中午才起,点开外卖软件,商家照常营业,骑手接单迅速。只是送餐时,骑手戴着口罩,把餐盒放在门口地上,隔着门喊了一声就匆匆离开了。汐紫没太在意,毕竟疫情之后,很多人习惯了这样。
他一边吃着重油重盐的麻辣烫,一边刷着手机。噼哩噼哩和微博上,开始零星出现一些奇怪的视频或帖子:某个城市出现“狂躁症”患者袭击路人、医院急诊室人满为患、有消息说某种“新型流感”在传播。但这些信息很快就被明星八卦、游戏更新和搞笑萌宠的视频冲刷下去,就像水滴融入大海,激不起太大涟漪。官方媒体只有一条简讯,称“某地出现聚集性呼吸道疾病,已有效控制,提醒市民注意个人卫生”。
汐紫撇撇嘴,划了过去。“每年不都这样。”
第二天
汐紫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首先是网络,玩网游时延迟突然飙升,掉线了好几次,队友在语音里骂骂咧咧,说全国好多地方都卡。其次是外卖,平时半小时就能送达的订单,今天等了一个多小时,骑手来电道歉,声音疲惫,说路上特别堵,好像有些路段被封了。
傍晚,他下楼扔积攒了好几天的垃圾时,破天荒地遇到了隔壁那个几乎从不出门的宅男邻居,也正好开门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邻居嘟囔了一句:“听说超市泡面都抢光了,真的假的……”也没等汐紫回应,就缩回了房间。
汐紫扔垃圾时,看到小区里多了些戴口罩的人,行色匆匆。社区公告栏上,贴了一张新的通知,打印的宋体字很醒目:“近期请注意防范流感,勤洗手,多通风,避免前往人群密集场所。”落款是昨天的日期。
第三天
汐紫是被持续的警笛声吵醒的,不是一辆,而是好多辆,从不同方向传来,响了很久才渐渐远去。他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手机——信号格是满的,但网络极其不稳定,网页加载缓慢,视频根本看不了。
他试着打开电视,本地新闻频道还在正常播报,但内容避重就轻,只是反复强调“物资供应充足,请市民不信谣不传谣”。换到另一个平时喜欢播社会新闻的频道,却只见雪花屏。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攫住了他。
他决定出门一趟,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零食和可乐储备。便利店货架上的泡面、饼干、瓶装水果然空了一大半。收银员戴着口罩和手套,找零时动作很快,尽量避免接触。汐紫听到两个店员在低声交谈:
“我老公他们单位好像有人被拉走隔离了……”
“哎,听说XX小区封了,只进不出……”
“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汐紫拎着购物袋快步回家,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墙壁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回到房间,反锁上门,他才觉得稍微安心了点。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但仔细听,似乎夹杂了更多警笛、救护车的声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的紧张气氛,像暴雨前的低气压。
晚上,他常逛的游戏论坛里,一个热帖被顶了上来,标题是:“你们那边还好吗?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回帖来自全国各地,描述着类似的景象:交通管制、物资抢购、网络不稳,以及……一些语焉不详的“袭击事件”。帖子存活了几个小时,然后突然显示“该帖不存在”。
汐紫关掉电脑,房间陷入寂静。这一次,寂静不再让人安心,反而充满了不确定性。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那份熟悉的“日常感”正在快速流失。仿佛一幅巨大的、精致的画卷,正在从边缘开始,悄然剥落、卷曲,露出下面狰狞的底色。
秩序的表象还在勉强维持,但裂痕已经清晰可见。汐紫知道,他熟悉的那个可以让他安心宅到天荒地死的“日常”,恐怕就要到头了。真正的变化,可能就在明天,甚至……今晚。
第四天
天亮得出奇地晚,天色是一种浑浊的灰白色。汐紫几乎一夜未眠,接近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但很快就被窗外巨大的噪音吵醒——是扩音器的声音。
一个严肃、但明显带着疲惫的男声在小区里回荡:
“各位居民请注意!各位居民请注意!8月31号夜里小区发生突发事件,现已得到控制。请各位居民保持冷静,留在家中,非必要不外出!社区将组织物资配送!重复,请保持冷静,留在家中……”
汐紫爬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楼下拉着警戒线,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身影在忙碌,有穿着警服的人在一旁维持秩序。那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被清理了,但地上还留着一大片不规则的水渍和消毒粉的痕迹。几辆警车和一辆印着“疾控”字样的厢式车停在那里。
网络依然时断时续,手机信号微弱。电视只能收到少数几个频道,都在滚动播放着类似的通告:称某些地区出现“不明原因群体性心因反应”或“严重呼吸道传染病并发暴力倾向”,要求市民配合居家隔离,政府会保障供应。
秩序,似乎以一种强硬的、不容置疑的姿态回来了。但这种秩序透着一种紧绷的脆弱感——那些全副武装的身影,那拉起的警戒线,那消毒水的味道,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情况的非常态。
汐紫点开外卖软件,大部分商家显示休息,只有寥寥几家还营业,但起送价高得离谱,而且备注:“仅送至小区门口,无接触配送。”他下单了一份,两个小时后才送到,骑手放在警戒线外,由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转交到楼下。
这一天,就在这种表面被控制、内里暗流涌动的诡异平静中度过了。
第五天
网络状况进一步恶化,几乎完全中断。手机信号也变得极不稳定,给父母打电话时常无法接通。电视里的官方通告变得更加简短,语气却更加严厉,反复强调“不信谣、不传谣”、“坚守就是胜利”。
但人类对信息的需求是堵不住的。汐紫的手机偶尔能收到一两条通过QQ或旧式短信功能发来的、来源不明的消息。内容支离破碎:
“不是病!是会咬人!”
“XX医院沦陷了……”
“军队进城了……”
真假难辨,却加剧了恐慌。汐紫听到楼里有住户在阳台上隔空喊话,交换着各自听到的“小道消息”,声音里充满了焦虑。但很快,下面就有工作人员用扩音器警告:“请各位居民保持安静!返回室内!”
这种信息封锁下的窒息感,比直接的混乱更让人不安。你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从偶尔传来的、遥远的警笛声、直升机掠过上空的声音,以及小区门口日益严格的盘查中,感受到形势的严峻。
汐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存粮:几包泡面,一些零食,半袋米,还有几瓶可乐。省着点,还能撑几天。他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生存”这个问题。
第六天
早晨,汐紫是被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惊醒的。不是夜晚的寂静,而是一种缺乏生气的、死寂的静。扩音器的通告没有再响起。小区门口那些穿着防护服的身影似乎也少了很多。
他走到阳台,看到小区大门紧闭,并用铁丝加固了。原本守在门口的警车和疾控车辆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塑料袋和废纸。
停电了。这次是真的、持续的停电。水龙头里流出的水,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滴答声。
停水停电,意味着现代城市生活的根基被抽走了。官方维持的“秩序”表象,在这一刻,随着基础设施的彻底瘫痪而轰然倒塌。
楼里开始出现骚动。有人试图下楼,发现单元门被从外面锁住了(或许是昨天工作人员撤离时采取的措施?)。恐慌开始像病毒一样在楼内蔓延。叫骂声、砸门声、孩子的哭闹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再也没有扩音器来警告他们了。
汐紫沉默地回到房间,用最后一点干净水烧开,泡了最后一包泡面。他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白天光线尚可),听着楼里逐渐升级的混乱声响。
他知道,“日常”结束了。从今天起,生存变成了第一位的、也是最残酷的现实。警察的枪声,只是一个遥远的、宣告剧变开始的信号弹。而现在,正剧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