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平安夜,远处霓虹灯在凛冽的空气中晕开迷幻的光圈。
像为这披上雪衣的钢铁森林点燃了无声的焰火。
“平安夜…”
我呼出一团瞬间消散的白气,随手将风吹得松垮的灰色围巾向上拽了拽。
缓缓摊开掌心,任由冰冷的雪片轻盈地飘落融化。
“若能就此融入这片纯白…或许也不错?”
眼前这雪白世界,竟让我心底滋生出如此念头。
几乎是逃避般地,我转身推开了身后那扇玻璃门。
门上挂着的铜铃因这动作猛地摇晃起来,发出一串急促而清脆的“叮铃”声。
*
咖啡馆内,暖黄灯光缓缓流淌,与窗外雨雪交织的寒冷仿佛是两个世界。
柜台边,一个姜饼人挂饰被暖气吹拂,正轻轻旋转。
我背靠着料理台,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纷扬的雪幕,试图将思绪也放空。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隔着围裙布料传来沉闷的嗡鸣。
Line的提示框弹出,是冷依阳的消息:“今天也没来天台?鸢做的便当都凉透了。”
指尖悬停在冰冷的屏幕上,喉间似乎被什么堵住,几秒的停顿后,才敲下三个字:“在打工”。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指尖有些微凉。
雪花片片相错飘落,像是夜幕舞台演绎的柔和探戈舞,于人群之中落下帷幕。
光怪陆离的街灯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店内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客人们低语交谈,杯碟轻碰。
——叮铃!
玻璃门被撞开,寒风裹挟着雪粒抢先一步灌入,吹得门口的风铃胡乱作响。
几个少年挤了进来,为首的金发小子嬉皮笑脸地嚷道:“喂,小哥,借个洗手间用用呗!”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打扮夸张的跟班,眼神四处乱瞟。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栗色波波头少女,她的头上戴着一对精致的鹿角头饰,仿佛是来自深雪的精灵。
圣诞麋鹿服装将她饱满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柔顺的发丝垂落在她的双肩上,与那对固定的鹿角相互映衬,更显她的俏皮与灵动。
但此刻,她紧咬着下唇,小脸苍白,正一步步后退。
“这位客人...”
我擦拭玻璃杯的手顿住,心头一沉。
麻烦,偏偏是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
收银台后,一直低头核算账目的店长,一位总带着些许疲惫神态的中年男人闻声抬起头。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群少年,最终落在我身上。
他没有立刻出声呵斥,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眼神复杂而克制。
店长冲我摇了一下头,意思明确。
保持距离,别惹麻烦。
当然,我垂下眼睑,继续擦拭杯壁上的水痕。
这与我无关,也不该有关。
但少女突然抬头了。
隔着几张咖啡桌的距离,她湿润的琥珀色眼睛精准锁定我。
我被她那奇怪的眼神盯着有些发毛。
少女明明在发抖,嘴角却扬起狡黠的弧度。
就像看穿我所有犹豫的小恶魔。
"前辈——!"
带着哭腔的尖呼划破寂静,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朝我扑来。
大脑还未来得及发出指令,身体已下意识地张开了手臂。
一个温热、颤抖着的少女猛地撞进怀里,柑橘的清甜混合着泪水瞬间沾染了我的制服前襟。
我愕然僵在原地,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喂!你…?!” 搞什么鬼?!
后半句质问被生生卡在喉咙里。
这算什么?强行被拉进剧本里的英雄救美?
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啊!
不等我推开她或者出声呵斥,身后传来椅子翻倒的巨响和污言秽语的叫骂,那几个混混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
“哈?想当护花使者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金毛小子歪着嘴逼近。
我不得不护着怀里的少女向后退,后腰重重撞上冰冷的料理台。
余光瞥见旁边刀具架上泛着的冷光。
"前辈的手...在抖呢。"
怀里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少女突然踮起脚,嘴唇擦过我耳垂。
细小的电流顺着颈椎炸开,她呼出的热气在耳廓凝结成水珠。
“!”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将她推开,动作快过思考。
少女踉跄着扶住旁边的餐桌才站稳,脸上泪痕未干,却冲我飞快地眨了下眼,嘴角扬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前辈好冷漠!”她嗔怪道。
混混靠的越来越近了,这时我注意到他们崭新的制服。
没有磨损的袖口,还有...假纹身边缘翘起的贴纸?
我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演出费是按小时结算吗?”
空气突然凝固。
少女的啜泣戛然而止,她优雅地拍掉裙摆灰尘。
"卡——!"
少女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唉嘿嘿,不愧是白泽前辈,这么烂的演技都能看穿呢。"
方才还瑟瑟发抖的少女踮起脚拍了拍我的肩。
"白泽前辈的观察力果然和传闻一样厉害呢~佩服佩服~"
她转向那几个瞬间收起凶神恶煞表情、显得有些尴尬的“混混”。
“那个,大家散了哈,演出费我明天会按时支付的。”
又转向一脸无奈的店长, 少女小脸诚恳双手合十抱歉道。
“店长大人,由我造成的损失也是会双倍支付的,实在抱歉啦!”
“那么,”
她利落地解下自己那条带着体温的米白色围巾,不由分说地缠在我脖子上,残留的暖意和浓郁的柑橘香瞬间将我包裹。
她退后两步,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歪着头,笑容灿烂得晃眼。
“转校生,乔一澄,请多指教,白泽前辈!”
“你认识我?”
我皱眉,试图扯下那过于亲密的围巾,却被她按住手。
“哎呀,“大名鼎鼎”的白泽前辈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哦!”
她故意拖长的尾音像蜜糖般甜腻,我别过脸避开她灼人的视线。
“前辈每天午休都雷打不动地躲在图书馆最角落啃红豆面包,周三值日会顺手把冷依阳学长擦过的黑板边角再仔仔细细抹一遍,还有……”
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我嘴角一抽,什么bt跟踪狂。
"够了!"
玻璃杯重重磕在桌面,"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的声音比想象中的更冷,这种莫名被人掌控让我很不爽。
*
乔一澄坐在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戳着面前那杯早已融化坍塌的圣诞树造型芭菲,奶油和冰淇淋糊成一团。
“呐,前辈,”
她忽然开口,鼻尖微动,像只嗅探的小狐狸,目光瞟向柜台边那个还在轻轻摇晃的姜饼人挂饰。
“你相信吗?有人说,如果心里藏着谎言,就尝不出姜饼里那种温暖且让人幸福的味道哦。”
“只会剩下…死甜。”
我面无表情地擦着吧台,对这种听起来像童话绘本里跑出来的理论毫无兴趣。
甜就是甜,哪来那么多道理。
“为什么是我?”
我直接切入核心,眉头紧锁。
我有些头大,因为我在学校里完全就是边缘透明人物,被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麻烦”气息的活力生物盯上,预感非常糟糕。
“因为……”
乔一澄放下叉子,站起身,毫无预兆地倾身过来。
微凉的指尖撩开我额前过长的刘海。
"因为前辈的眼睛..."
乔一澄踮脚靠近,指尖几乎要碰到我的眼睛。
"藏着快要熄灭的太阳。"
血液冻结的刹那,金属托盘砸在地上的巨响中,我发现自己掐住了她的手腕。
“痛痛痛!”
乔一澄夸张地叫起来,小脸皱成一团,但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带着一丝戏谑。
“阴角臭前辈请绅士一点啦!遇见美少女不要像护食的狗狗一样这么兴奋嘛!”
"你怎么会..."
喉咙泛起铁锈味,我才发现咬破了口腔内壁。
“秘~密~”
乔一澄凉薄狭长的眸子再度弯了下去,妖艳的笑意显露两个小酒窝。
手机突然在围裙口袋震动。
LINE的特别关注提示音。
锁屏界面弹出的校园速报新闻标题刺痛眼睛。
「学生会长冷依阳与书记南泠鸢平安夜约会!目击甜品店亲密投喂——」
“啧。”
乔一澄不知何时已绕到我身侧,近得能感受到她身上柑橘的气息。
她看着我的侧脸,声音轻飘飘地。
"前辈现在的表情啊,就像被抢走肉骨头的小狗呢,可怜兮兮的。"
乔一澄顿了顿,语气带着诱惑。
"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呀?"
心脏沉甸甸地坠着,我扯了扯嘴角。
“想要我做什么?话说回来,像我这样的人,又能为你做到什么呢?”
“前辈这么乖的话,”
乔一澄眼睛一亮。
“那就做我的专属小狗吧!嘻嘻~”
看着乔一澄小恶魔般的笑脸,我脸色一黑,正要发作,她却俏皮地吐了吐粉嫩的舌尖。
“才怪,没用的狗狗我可不要!”
乔一澄突然退后两步,双手合十的姿势在我看起来毫无诚意。
"请帮这样的我策划一场恋爱,作为交换,我会保守前辈的所有秘密。"
"恶作剧就该找你的戏剧社去。"
"才不是玩笑呢~"
雪花扑簌簌撞在玻璃窗上,她再次露出小恶魔般腻人的笑,葱白的食指不讲礼貌地指向我的脸,缓缓开口道。
"三年前…"
我直接把她的手拍掉。
“你威胁我?"
"这叫等价交换~"
"毕竟前辈这么擅长解开束缚..."乔一澄的指尖突然点在我被围巾遮盖的喉结,"不论是物理的锁链,还是心里的。"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答应。"
乔一澄突然凑近,柑橘香扑面而来。
"成交~那前辈现在要不要猜猜看......"
指尖轻轻点在我心口。
"我想追的人是谁?"
“别靠我这么近。”
我一把将再次准备贴过来的乔一澄推开。
“切——小气鬼前辈!”乔一澄撅起嘴,不满地跺了跺脚,随即又像想到什么,眼睛滴溜溜一转,“那交换一下line总可以吧?这不过分吧!”
“可以。”
我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好耶!我也是有前辈联系方式的人了,嘿嘿!”
乔一澄开心地像野兔般一蹦一跳。
当手机再次震动显示新消息时,乔一澄已经哼着圣诞歌推门离去。
推开玻璃门时,风雪卷走她最后的低语:“毕竟能真正触碰到南泠鸢学姐的,全世界……大概只有前辈你呀。”
我低头,熄灭屏幕。
通知栏里南泠鸢的聊天窗静静躺着已读未回的信息:「今天打工要晚归,不用等我」。
飘雪在霓虹中闪烁,我收到乔一澄的好友申请:「明日,作战会议,不许逃哦!」
窗外,雪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
柜台边,那个姜饼人挂饰还在不知疲倦地摇晃。
我下意识地舔了下似乎有些发干的嘴唇。
忽然想不起,刚才清理柜台时打碎的那块客人没吃完的姜饼,究竟是什么味道。
是如同传说中那般,充满了令人幸福的暖意?
还是说,真的只剩下空洞的,齁人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