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场景,视野摇晃。
嘈杂的哄笑声压过来,沉重地碾过每一寸空气,轻易吞没了一丝带着颤音的呜咽。
“白泽同学…帮帮我…”
喉咙像是被冻住了。
想扬起嘴角,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用轻松的笑容和话语驱散阴霾。
但脸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笑不出来,发不出声音。
周围那些熟悉的脸孔,此刻都隔着冰冷的玻璃,眼神闪烁,无数的窃窃私语汇成的河流将我困在一座孤岛。
“啧,平时那副老好人的样子,果然是装的吧?”
“我就说他以前都是演的吧?现在原形毕露了,真恶心。”
无形的压力如同沉重的淤泥,从脚底漫上来,死死缠住我的双腿。
视线穿过晃动腿脚的缝隙,艰难地聚焦在人群中心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她的校服沾满了灰尘,纤细的肩膀在失控地颤抖。
就在我试图冲破那层无形壁垒时,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泪水,那么多的泪水。
奔涌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湿亮的痕迹。
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然而,就在那双被泪水浸泡得红肿不堪、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眸,对上我视线的刹那——
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牵扯。
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强行吊起那块肌肉。
一个在泪雨滂沱中,强行绽放的、破碎到极致的笑。
“白泽…同学…”
声音像是从被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沙哑。
“对不起啊…”
眼泪依旧大颗大颗、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仿佛砸在我的心脏上。
那笑容仍固执地挂在她脸上,嘴角却因无法承受这重量而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像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
“不想再看到…” 她指尖揪紧了胸口的校服,声音轻得像要消散,“…这样的脸了…”
“不想再听到…”她闭了一下眼睛,更多的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溢出,身体因压抑的抽噎而小幅度起伏着,“…这样的声音了…”
再次睁开眼时,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竟奇异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穿透所有混乱与喧嚣。
死死地、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决绝,锚定了我。
那目光深处,是被碾碎般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平静。
“不愿原谅的人…”
那个泪水中倔强维持的笑容,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和悲凉。
“从来只有我自己啊!”
她望过来的眼神,像一片被彻底揉碎的星光。
“等等——!”
嘶喊卡在喉咙。
我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刺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最后定格的,只有那张泪流满面却拼命笑着的脸。
“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我猛地睁开眼,从湿冷的被褥中弹坐起来,大口喘息。
冬日凌晨的寒意包裹着我,却压不住从骨髓里渗出的冰冷和窒息感。
冷汗浸透了后背。
掌心传来刺痛,指甲无意识深深掐入皮肉。
那混合着泪水的笑容,那句指向自身的审判,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每一次心跳上,勒得喘不过气。
叮铃铃——
庭院铁门被推动的声音,伴随着风铃清脆的铃声,像一道光束,骤然刺破了梦境残留的情绪。
*
南泠鸢推我家庭院铁门的力度,刚好能让门框上的风铃轻轻摇晃。
“白泽同学,你要是再装死,我就用你藏在鞋柜第三格的《周刊少年JUMP》折纸飞机。”
“还不出来是吧。”
“白泽同学,你还有三十秒逃离地球的时间。”
那声音平静无波,却比任何闹钟都更具威慑力。
在听到备用钥匙插入锁孔、防盗链被打开的“咔嚓”轻响时。
我瞬间从温暖的被窝弹起,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冲进盥洗室。
“别急,来了来了。”
我揉着乱发急忙拉开铁门,就像再慢一秒就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门轴转动的刹那,玄关的积雪反光刺得我眯起眼。
南泠鸢立在雪松的剪影里,双手提着书包。
琉璃色的瞳孔像两枚浸在瓶装水里的玻璃弹珠。
"白泽同学的生物钟..."她的目光从我翘起的发梢滑到松垮的领口,睫毛上的冰晶随眨眼碎裂,"是被流浪猫叼走了么?"
南泠鸢的那点戏谑像小针,扎得我耳根微热。
“大概是被冬眠的熊借走了吧。”
我含糊地嘟囔着,手忙脚乱地试图压平脑后那撮不听话的头发。
眼神飘向路边覆雪的灌木丛,不敢与她对视太久。
喉咙有些发紧。
眼前这位吐着白气、几乎与冬日雪景融为一体的清冷美少女,正是我的青梅竹马——南泠鸢。
成绩顶尖、运动全能、能力卓越,还精通各种奇奇怪怪的技能,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更是校园表白墙上常年霸榜的超高人气角色。
这样的存在,与我这个刻意缩在角落的边缘人,本就该是两条平行线。
能维持着“普通朋友”的表面和平,或许已是命运的某种宽容。
铁门冰冷的触感还留在掌心,南泠鸢已转身步入积雪的小径。
靴子踩在松软的新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在给清晨打着节拍。
我手忙脚乱地扣着外套扣子,抓起玄关柜上冰冷的书包追上去。
“喂,等等!”
积雪趁机灌进我没系好鞋带的球鞋里,刺骨的冰凉激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一个趔趄,差点以狼狈的姿态扑倒在雪地里。
南泠鸢闻声回头,恰好将我这一瞬间的笨拙失态尽收眼底。
琉璃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像是冰层下闪过的微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南泠鸢唇角那抹嘲弄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回头,视线落回前方被雪覆盖的小路。
那被围巾遮住的下半张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无声地吐出了一个“笨蛋”的口型。
雪景中的南泠鸢,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带着不容亵渎的冷冽美感。
有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滑过脑海,我下意识地紧了紧握着书包带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转瞬即逝的…
喉咙有些发干,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就来。”
我小跑着与她并肩,刻意踩在她留下的脚印旁,结果一脚陷得更深。
“嘶又来,真冰啊!”
刺骨的寒意让我龇牙咧嘴,总算从刚才那阵莫名的悸动中找回了一点神志。
“自讨苦吃。”
南泠鸢轻哼一声,看着我笨拙地踩着深雪。
目光扫过我冻红的耳朵,又迅速移开。
一个保温袋被塞进我怀里。
“拿着。”
“鲷鱼烧?”
焦香混合着红豆的甜腻钻入鼻腔,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袋子,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给流浪猫的试验品,失败了而已。”
南泠鸢目视前方,嘴角似乎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弧度。
“你负责解决掉,不许浪费。”
“明明很好吃啊……”
我小声反驳,咬了一口,外酥里烫的甜蜜在口中化开。
抬头时却发现她似乎加快了脚步。
红色围巾尾端在身后划出一道小小的红色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