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从南泠鸢那句不容置疑的“明天放学后过来报到”开始。
我的日常就被绑定在了学生会隔壁那间散发着淡淡灰尘的小会议室里。
第一天下午,我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磨磨蹭蹭地到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已经传来了说话声。
“所以我就说嘛,这个企划案预算绝对超标了!会长太好说话了!”
一个活泼的女声——是汤可莹。
“预算审核需依据条例,非主观判断。”
清冷的声音——南泠鸢。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瞬间,四道目光齐刷刷射向我。
冷依阳坐在主位,笑着对我招手:“哦,白泽,来了啊!随便坐,别客气。”
南泠鸢坐在他对面,面前摊开着文件和笔记本电脑,只是微微抬眼看了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立刻指向墙角一个堆满了档案盒的推车:“你的任务,将学生活动档案按年份和类型分类,录入电脑生成电子目录,标准参照这张表。”
南泠鸢递过来一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A4纸。
我看着那几乎半人高的档案堆,感觉眼前一黑。
这得整理到猴年马月?
汤可莹则坐在靠窗的位置,用口型无声地说:“加油哦!”
而乔一澄……她已经来了。
就坐在离南泠鸢最远的位置上,面前摊开一本崭新的数学课本。
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我等你好久啦”意味的笑容,还偷偷拍了拍旁边的空椅子。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尽量自然地选择了离她和南泠鸢距离折中的位置坐下。
“好啦,人都到齐了!”冷依阳拍拍手,笑容阳光,“白泽负责档案。鸢……呃,南书记处理学生会日常。乔一澄同学自习。我呢,就在这儿处理点文件,顺便当个镇场子的吉祥物!大家互不干扰,共同进步!”
*
各自工作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冷依阳拿出了一盒精致的曲奇饼干。
“我老妈烤的,大家尝尝?”汤可莹第一个欢呼着冲过去。
乔一澄也立刻起身,像只轻盈的小鹿蹦过去,拿起一块,却没有自己吃,而是转身非常自然递到我面前:“前辈先吃!工作最辛苦啦!”
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对面南泠鸢敲击键盘的声音顿了一下。
我头皮发麻,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我试图去拿盒子里的。“诶~前辈手不是沾了灰尘嘛!没关系没关系!”
乔一澄执意递到我嘴边。
“来,前辈,啊~~”
“食物残渣禁止进入档案区域。”
南泠鸢清冷的声音响起,她甚至没有抬头,“白泽,吃完洗手后再接触原件。”
“……”
乔一澄的动作僵住。
我默默接过饼干,老老实实起身去找洗手间。
汤可莹在一旁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回来后我照例整理着档案。
这批是更早一些的,涉及几年前的社团活动和校园事件。
手指拂过一本硬壳封面的“校园文化节特辑”时,一张夹在书页中、有些褪色的彩色照片滑落出来。
照片上,是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学生,在文化节舞台上表演话剧。
居中那个笑容灿烂的男生是国中时的我。
那时我还没戴上这副伪装用的黑框眼镜,头发也更短。
我的手臂搭在旁边一个戴着王冠道具笑着的女生肩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滞。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前辈?你怎么了?”
乔一澄察觉到我的异样,小声问道。
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捏着那张照片。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将照片翻到背面。
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第二届校园文化节《青鸟》公演留念。愿梦想永不落幕。——许星槿 & 白泽」
而在这一行字的下面,用另一种颜色的笔添加着:
「道具组:南泠鸢。」
南泠鸢?她当时也在?
我注意到照片边缘,靠近南泠鸢名字的地方,似乎还贴着一小片裁剪下来的泛黄便签纸,上面是打印的字体,内容却让我瞳孔骤缩:
「关于许星槿同学转学事宜的后续关怀记录(内部存档,保密)……经核查,匿名举报信内容多处不实……已对相关不实信息传播者进行内部警告……建议加强对特定学生的心理疏导与支持……」
匿名举报信,不实信息,内部警告。
难道三年前那场看似突如其来的欺凌,背后另有隐情?
并非单纯的排挤,而是有人刻意引导散布谣言。
是谁?
那个“内部警告”的传播者是谁?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碎片拼接起来。
南泠鸢保留了这张照片,还特意贴上了这张便签……
她知道内情,她甚至可能在当时,用她自己的方式,试图做些什么?
“白泽?”冷依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疑惑地看着我手中捏着的照片,“发现什么有趣的老照片了?”
我条件反射地将照片合拢,塞回了那本特辑里。
“没什么,一张旧剧照而已。”
南泠鸢抬起头,目光扫过我刚刚合上的那本特辑,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处理文件。
“剧照?”汤可莹好奇地凑过来,“让我看看嘛!是会长你们以前的吗?”
“不是。”我生硬地拒绝,将特辑塞进了已经整理好的档案箱最底层。
冷依阳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了,白泽以前可是风云人物呢。”
“真的吗?”乔一澄眼睛充满了好奇,“前辈以前……是什么样的?”
“不像现在这样。”南泠鸢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只精力过剩的大型犬。”
冷依阳失笑:“泠鸢,你这话说的……不过白泽以前确实很耀眼。”
“耀眼到刺眼。”南泠鸢补充道。
她在生气,因为我发现了那张照片?
还是因为……
我直到现在,才被动地触及到过去的边缘。
接下来的时间,我有些心神不宁。
那张照片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盘旋。
南泠鸢知道真相,至少知道一部分。
她一直在暗示我,引导我,甚至可能……在当年,悄悄地试图挽回什么。
“咳咳,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来开始第一次的学习会吧。”
冷依阳宣布道。
我只能按下心中探寻真相的心思。
*
进入学习时间,乔一澄似乎打定主意要维持好学努力少女的人设,真的开始做题。
然后,不出意外地卡壳了。
“前辈前辈~”
她小声叫我,把习题册推过来,指着一道三角函数题,“这个辅助线到底怎么画嘛?完全没思路……”
我瞥了一眼,题目不算难。
我刚想开口——
“正弦定理,套用公式即可。”南泠鸢冷冷的声音响起,依旧头也不抬,“或者查看教科书第12页例2。”
乔一澄:“……”
她鼓了鼓腮帮子,默默把习题册拖了回去,小声嘟囔,“可是我想听前辈讲的嘛。”
南泠鸢:“浪费时间。”
我:“……”
你们俩较劲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冷依阳笑着打圆场:“哎呀,南书记就是太严格了。白泽,你就给乔一澄同学讲讲嘛,顺便自己也巩固一下。”
我感受到来自两个方向的压力,只好硬着头皮把思路讲了一遍。
乔一澄听得心不在焉,全程基本就眨着大眼睛看着我,最后恍然大悟状:“哦~~原来如此!前辈讲得真清楚!比教科书好懂多了!”
南泠鸢敲键盘的声音似乎变重了一点。
汤可莹打趣道:“白泽同学,没想到你还有当老师的潜质呢!下次宣传部出学习特刊找你约稿哦?题目就叫《如何给可爱学妹讲题》?”
成功收获南泠鸢一记冰冷的眼刀。
一下午就在这种诡异又莫名“热闹”的氛围中度过。
工作进度缓慢,学习效果存疑,但这种微妙氛围的体验感绝对是拉满了。
放学铃响时,我的精神几乎要虚脱,快速收拾东西准备撤退。
乔一澄凑过来,小声说:“前辈,明天……”
她刚开口,南泠鸢就合上电脑,站起身,淡淡地说:“明天同一时间,迟到会影响整体进度。”
说完,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乔一澄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小小的鬼脸,然后迅速对我露出笑容:“知道啦!前辈明天见!今天很开心!”
说完也蹦蹦跳跳地走了。
汤可莹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白泽同学,保重身体!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然后哼着歌溜了。
冷依阳最后走过来,笑着揽住我的肩:“怎么样?还挺有意思的吧?感觉好像回到了以前大家一起闹腾的时候了。”
听到“以前”这个词,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微而酸涩的涟漪。
那些无所顾忌自由并肩奔跑,放肆欢笑的日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很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本能的自嘲和疏离感涌上,将那点微弱的涟漪压了下去。
现在的我,早已不是能融入那种“闹腾”的人了。
我微微侧开身子,让他的手臂自然滑落,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依阳你们以前……是比较热闹。”
冷依阳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回避,笑容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拍了拍我的背:“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小会议室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夕阳透过窗户,将那些陈旧的档案盒染成暖黄色,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犹豫再三,还是再次取出了那本《校园文化节特辑》。
我小心地抽出那张照片,翻到背面,仔细看着那张泛黄的便签。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南泠鸢去而复返。
她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有些东西,翻出来不代表能承受后果。”
我握着照片的手一紧,抬头看她:“你早就知道?三年前的事,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南泠鸢走进来,关上门,来到我面前,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照片上。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南泠鸢语气淡漠,“真相并不能让时间倒流,也不能弥补你当时的怯懦。”
她的话像针扎在我心上。
是啊,无论如何,我当时的退缩是事实。
“但是,”南泠鸢话锋一转,微微俯身,靠近我,清冷的矢车菊气息瞬间将我包裹。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那张便签,“至少,有人试图让该闭嘴的人闭嘴。虽然……效果有限。”
南泠鸢抬起眼,直视着我:“现在,你打算怎么做?继续躲在档案堆里,还是……”
南泠鸢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像这张照片里的你一样,试着把搞砸的事情,再‘演’回来?”
“我……”
喉咙干涩。
“答案在你心里,不在这些发霉的纸堆里。”南泠鸢直起身,“走了,锁门。”
南泠鸢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我独自留在会议室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剧照。
那个“内部警告”的对象,那个散布谣言的人会是谁?
这和乔一澄提到的“三年前”有关联吗?
探寻真相的欲望,在我心中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