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后，校园祭执行委员会的联合会议，在两校共用的大型活动室里举行。
我们学校的人，以及江亦舟那边学校的代表，分坐在长桌两侧。
江亦舟本人倒是没出现，大概还在为上次联谊会的事情避风头，但这并没有让气氛轻松多少。
冷依阳作为我方代表，坐在主位，脸上挂着阳光爽朗的笑，正与对方一位负责老师寒暄。
南泠鸢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低垂着眼眸，指尖转动着钢笔，仿佛将一切喧闹隔绝在外。
她今天把长发束成了利落的马尾，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清晰冷冽。
乔一澄紧挨着我坐下，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抱怨：“前辈，好无聊啊……什么时候才能讨论到篮球赛嘛。”
乔一澄今天似乎特意打扮过，栗色的波波头梳得整整齐齐，发梢内卷，带着精致的弧度，脸上化了淡妆，更显那双大眼睛的灵动。
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
“认真听。”
我低声回应，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看向南泠鸢。
南泠鸢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会议资料。
沈逸坐在离我们稍远的位置，靠着窗，眼神淡漠地望着窗外。
只有在北野作为江大代表发言时，他的视线会短暂地移回来，落在她身上片刻。
北野穿着深色西装站在前方发表演讲，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发间别着一枚精致的羽毛发卡，气质沉静优雅。
“关于赛制，我们初步设想是上下半场，中间穿插两校啦啦队的表演。另外，我们建议增设一个趣味赛环节，由两校队员随机组队参加，旨在增进友谊。”
北野说着，目光含笑扫过全场，在经过我脸上时，似乎有瞬间不易察觉的停留。
我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心里那点违和感又冒了出来。
“趣味赛？听起来不错啊！”冷依阳笑着表示赞同，“能活跃气氛。白泽，你觉得呢？”
冷依阳突然把话题抛给了我。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我身上。
乔一澄在桌下轻轻戳了戳我的腰，南泠鸢转笔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挺好的。”
我干巴巴地挤出三个字，只想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关注。
“白泽同学比较内向呢。”北野学姐适时地接过话，语气温和，替我解了围，“不过观察力很敏锐，上次联谊会……”
北野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空白，然后自然地转向下一个议题。
“关于宣传方案，我们这边初步设计了几版海报……”
乔一澄在桌下不满地撅起了嘴，小声嘀咕：“嘁，装什么好人。”
讨论到啦啦队人选时，乔一澄突然举手，声音甜美。
“会长！我觉得南学姐气质这么好，形象又出众，如果能作为我们学校啦啦队的代表，一定会非常亮眼！”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了几秒。
南泠鸢抬眸，冷冷地瞥了乔一澄一眼，那眼神像冰锥一样。
南泠鸢还没开口，冷依阳就笑着打圆场：“哈哈，泠鸢她不太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动啦！而且学生会这边的工作也很忙。”
“是吗？真可惜。”乔一澄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语气却带着一丝挑衅，“我还以为南学姐为了学校，什么都愿意做呢。”
“一澄同学，泠鸢她可能更偏向……”
“不合适。”
南泠鸢抬起头，她的视线径直地落在我身上。
“那种需要调动大量外在表现力的场合，”南泠鸢继续说道，“对我来说，消耗远大于意义。”
冷依阳立刻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确实，那种场合是挺费心神的，泠鸢你还是处理文书工作更得心应手。”
乔一澄撇了撇嘴，显然觉得这只是对方不愿参与的托词，小声咕哝：“真没意思。”
南泠鸢微微偏了下头，几缕黑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过她白皙的脸颊。
“与其将精力耗费在取悦无关的视线，不如留给更值得的……私人时间。”
这句话像羽毛轻轻落下，却在我心里激起了涟漪。
公开的表演，取悦众人，是“耗费精力”给“无关的视线”。
那么，与之相对的“私人时间”，留给“值得”的对象……
南泠鸢看着我的眼睛，已经指定了这个对象的归属。
南泠鸢不再说话，重新低下头，额前几缕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侧脸，耳后悄然蔓延开一抹几乎被发丝遮掩的红晕。
在这之后北野继续流畅地主持着会议。
“……那么，篮球赛的基本框架就这样定了。接下来，关于校园祭联合舞台的细节，我们需要两边负责的同学再具体对接一下。”北野学姐说着，目光再次落在我和乔一澄身上，“白泽同学，乔一澄同学，方便散会后留一下吗？我们和负责舞台的老师再确认几个细节。”
*
冗长的会议终于结束。
人群开始散去。
南泠鸢整理好资料，第一个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门口。
冷依阳似乎想叫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转头去和对方老师道别。
沈逸也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看样子准备离开。
“沈逸学长！”
乔一澄突然喊了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几步追了过去，挡在他面前。
沈逸的脚步顿住，低头看着比他矮一头的乔一澄，眉头习惯性地蹙起，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疏离。
“有事？”沈逸的声音冷淡，没有任何起伏。
乔一澄仰着头，双手紧紧背在身后。
“学长，关于……关于之前那些，我……”
“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沈逸打断她，语气有些不耐烦，“麻烦让一下。”
沈逸侧身，试图从她旁边绕过去。
乔一澄下意识地挪了一步，再次挡在他面前，动作带着急切，但依旧保持着一点距离。
乔一澄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固执地看着他。
“那些都是假的！是江亦舟他……”
乔一澄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哽咽，但还是努力想把话说清楚。
沈逸的眉头皱得更紧，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沈逸停下脚步，不再试图绕开，而是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目光俯视着她，仿佛在看什么令人不悦的东西。
“乔一澄同学，”沈逸连名带姓地叫她，，“我说了，不感兴趣。你的事情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
“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反复纠缠，很难看吗？”
难看两个字，像一把匕首刺穿了乔一澄的最后防线。
乔一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乔一澄张着嘴，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我看着她眼眶里盈满，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的泪水。
看着她纤细的肩膀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句话的重量压垮。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毫无预兆地从胃里升腾起来，灼烧着胸腔。
凭什么？
这个念头突兀地闯入脑海。
凭什么他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地用如此伤人的字眼，去评价一个鼓起勇气想要解释的人？
凭什么他可以用这样的眼神，去否定另一个人的全部努力和心情？
即使乔一澄有她的算计，即使她接近我的动机并不纯粹，即使那些谣言或许有她自己的责任……
但此刻，她站在那里，褪去了所有小恶魔的面具，只是一个被话语刺伤、狼狈又无助的少女。
那份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痛苦，太过真切了。
真切到让我无法再仅仅作为一个“搭档”冷眼旁观。
沈逸说完，似乎觉得已经足够，再次准备迈步离开。
“等等，沈逸。你说得过分了。”
沈逸转身皱紧眉头看我。
“白泽？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乔一澄现在是我的搭档，”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作为执行委员，也是作为她的前辈，我有责任去维护她。”
“试图澄清误会，在她看来或许是挽回的方式。”
“你可以不接受，可以拒绝，这是你的自由。但——”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眉头微蹙的北野，然后重新看向沈逸。
“用‘难看’这样的词汇，这不仅仅是拒绝，更是一种基于个人优越感的言语伤害。 沈逸，这不该是你的水准。”
我的话让沈逸的表情微微一僵。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北野，而北野轻轻摇了摇头，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眸里，此刻严肃了起来。
沈逸紧抿着嘴唇，眼神在我、北野，以及我身后低声啜泣的乔一澄之间徘徊了几次。
最终，沈逸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沈逸将目光投向被我护在身后的乔一澄，声音虽然依旧有些生硬，但之前那刺骨的冰冷已经消散了大半。
“乔一澄同学，”沈逸开口道，“刚才……是我用词不当。”
沈逸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为‘难看’这个词向你道歉。但这不代表我接受其他的解释，希望你能明白。”
说完，沈逸不等乔一澄回应，也没有再看北野，便转身快步离开了活动室。
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拦他。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乔一澄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垮了下来。
乔一澄没有再强忍，压抑的哭声终于溢出唇瓣，带着浓浓的委屈和难过。
她向前踉跄了半步，额头轻轻抵在了我的肩膀上。
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我的衣服。
我身体微微一僵。
乔一澄的哭声不大，却带着撕心裂肺的颤抖，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轻微震动，和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
我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事了……”我的声音不自觉放得很轻，“他已经走了。”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乔一澄的哭声更响了，双手不自觉地攥住了我腰侧的衣服。
“前辈……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说我……”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我只是……只是想解释清楚……”
“我知道……”
我低声回应，虽然并不完全清楚她所有的“为什么”，
但此刻，倾听或许就是最好的安慰。
北野学姐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我们，眼神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们微微颔首，便悄然离开了，轻轻带上了活动室的门。
空旷的房间，只剩下我和乔一澄。
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乔一澄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细小的抽噎，但依旧没有离开我的肩膀，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安宁。
我站在原地，没有催促，也没有移动。
肩膀上承载着她的重量和眼泪，掌心下是她微微颤抖的背脊。
这一刻，什么约定，什么利用，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这个在我肩上哭泣的女孩，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而我，莫名地，并不想推开。
在这份寂静中，我承接了她所有的狼狈与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