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空是一种洗练过的湛蓝，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阳光毫无阻碍地洒下，却不带多少暖意。
校园里弥漫着一种与平日不同的躁动气息，道路两旁插上了彩旗，通往体育馆的人流明显增多。
空气中，属于青春、汗水和某种未可知的紧张感正在悄然汇聚。
篮球友谊赛，就在今天。
体育馆内人声鼎沸，看台几乎被坐满，两校的学生混杂在一起，喧嚣声浪撞击着高高的穹顶，再反弹回耳中，嗡嗡作响。
我缩在球员休息区后方一个角落，背靠着墙壁，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与这片沸腾的海洋隔绝开来。
目光投向场地中央。
穿着我们学校队服的沈逸正在热身，运球、跳跃、投篮，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吸引着不少女生的目光。
沈逸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偶尔会飘向对面江大代表队的区域。
北野正站在那里，作为江大的学生会长与负责老师进行最后的沟通。
北野今天穿着江大校服，外面披了件卡其色的长款大衣，长发挽起，露出优雅的颈项，显得干练又温柔。
随即，我的视线被牢牢钉在了不远处的一个位置上。
南泠鸢，坐在了一个视野极佳的地方，当她坐在那里时，那片区域仿佛自动成了焦点。
黑色的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几缕发丝拂过线条优美的下颌，红色围巾随风飘着。
南泠鸢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膝上的笔记本，右手握着一支钢笔，偶尔抬头望向赛场，随即低头记录着什么。
“看那边，是南泠鸢书记！”
“她今天也来了啊……果然好漂亮，像人偶一样精致。”
“是在记录比赛吗？不愧是学生会书记，好认真……”
“不过感觉好难接近啊，和对面江大的北野学姐完全是两种类型呢。”
南泠鸢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眼眸，捕捉到了我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故意把指尖放在唇上作思考状，轻轻点着。
我脸上不由得一热，撇过头。
“前辈！你看你看！”
一个雀跃的声音将我拉扯回来。
乔一澄小跑着过来，身上穿着一套印着我校logo的临时后勤人员运动服，栗色的波波头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脸上洋溢着充满活力的灿烂笑容。
乔一澄怀里抱着几瓶矿泉水。
“我给沈逸学长他们拿的水！”乔一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待，“等下他们休息的时候，我就递过去。你说，他这次会不会接？”
自从上次会议沈逸说出“难看”二字后，乔一澄确实消沉了两天，但很快又像打不死的小强般振作起来，甚至通过冷依阳的关系，硬是挤进了篮球队的后勤小组。
这份近乎固执的勇气，让我不知该佩服还是叹息。
“他会的。”
我干巴巴地回应，视线却越过她，落在了正在场边热身的江大队员中。
江亦舟赫然在列，他穿着江大的队服，正和队友说笑着，偶尔瞥向我们这边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上次联谊会的账，江亦舟显然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嗯！我也觉得！”乔一澄用力点头，像是给自己打气，随即又皱起小脸，“不过北野学姐也在那边，她今天真好看啊，沈逸学长肯定又在看她……”
我看着她强撑的笑脸，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
这种明知前方是南墙却非要撞上去的执着，究竟能换来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格外热烈的欢呼声从入口处传来。
伴随着动感的音乐，我校的啦啦队入场了。
为首的那个身影，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夏焰霓换下了平日辣妹风格装，穿着统一的亮色啦啦队服，裙摆短得恰到好处，露出笔直修长的双腿。
亚麻金色的长卷发高高束成马尾，随着她充满活力的跳跃和旋转，在阳光下甩出耀眼的弧线。
夏焰霓脸上带着自信张扬的笑容，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气氛。
“哇！是夏学姐！”乔一澄也忍不住惊叹，“她什么时候加入啦啦队了？好厉害！”
我的目光有些凝滞。
看着夏焰霓在场上挥洒汗水，笑容明媚的样子，一个模糊的影子突然从记忆深处浮起。
那是国中时，班里一个总是低着头、戴着厚重眼镜、穿着土气、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生。
名字……好像叫夏……？
不可能吧？差别太大了。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夏焰霓在一个转身动作的间隙，看向了我所在的角落。
夏焰霓朝我这边眨了眨眼，随即又投入到表演中。
难道真的是她？
比赛很快开始。
哨声响起，篮球在两队中锋之间被抛向空中，激烈的争夺瞬间展开。
沈逸作为我方王牌，表现异常活跃，突破、分球、投篮，动作干净利落，引来阵阵喝彩。
乔一澄紧紧攥着水瓶，每次暂停或休息，她都第一时间想凑上去，但沈逸不是被队友围住，就是径直走向教练，或者……目光下意识地寻找北野的身影。
乔一澄递过去的水，沈逸只是面无表情地接过，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更别提道谢。
一次暂停时，乔一澄好不容易挤到沈逸身边，将水递过去。
沈逸正要接过，旁边的江亦舟却突然“不小心”撞了乔一澄一下。
“哎呀！”
乔一澄惊呼一声，水瓶脱手，水溅出来，弄湿了沈逸的球衣下摆。
“对不起对不起！”江亦舟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带着讥讽的笑容，“乔一澄同学，这么热心啊？不过递水也要看准时机嘛。”
沈逸的眉头瞬间拧紧，他看着被弄湿的球衣，又看了一眼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乔一澄。
沈逸没说什么，只是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转身从另一个后勤队员手里接过了新的水瓶。
乔一澄僵在原地，脸色煞白，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乔一澄低着头，默默捡起地上的空瓶，退回到角落，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鸟，之前的元气和期待荡然无存。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闷。
江亦舟得意的眼神扫过来。
北野则在远处微微蹙眉，似乎对这个小插曲有些不赞同，但她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表情，专注于比赛。
就在这时，场上异变陡生！
沈逸在一次激烈的篮下争抢中，与江大的队员猛烈碰撞，落地时脚下一崴，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脚踝。
“沈逸！”
冷依阳第一个冲了上去。
全场哗然。
观众席上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天啊！是沈逸学长！”
“他好像伤到脚了！看起来很严重！”
“不会吧……我们队就靠他了啊……”
许多女生紧张地捂住了嘴，脸上写满了担忧。
对面江大的观众区也传来骚动，有人面露关切，也有人交头接耳，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微妙。
队医提着急救包匆匆跑上场，蹲下身子仔细检查。
教练和几名队员也围了上去，形成一道紧张的人墙。
短暂的检查后，队医抬头对教练摇了摇头，脸色沉重。
这个动作让看台上的议论声更大了，不安的情绪在空气中扩散。
“看队医的表情，情况不妙啊……”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初步判断是脚踝扭伤，可能还伴有韧带拉伤，绝对无法继续比赛了。
沈逸被冷依阳和另一名队友搀扶起来，他的左脚几乎不敢沾地，脸上因疼痛而扭曲，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但那紧抿的嘴唇和低垂的眼帘下，更多的是不甘与愤怒。
沈逸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向替补席。
他坐在替补席上，低着头，用毛巾盖住了脸，肩膀微微起伏。
失去核心主将，我们学校的士气瞬间跌入谷底。
场上剩下的队员似乎也有些懵了，进攻和防守都开始显得杂乱无章。
江大趁机打出一波小高潮，比分被进一步拉开。
观众席上我们学校这边的助威声明显减弱了许多，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相反，江大那边的欢呼和加油声则愈发响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教练焦急地环顾替补席，寻找可以顶替沈逸的人选。
但沈逸的位置和作用，岂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替代的？
“完了……”乔一澄在我身边喃喃道，“沈逸学长他……我们是不是要输了？”
乔一澄声音里的哭腔，还有那黯淡下去的眼神，比任何喧嚣都更清晰地传到我耳中。
她不像南泠鸢，能将一切情绪冰封于完美无瑕的表象之下，也不像夏焰霓，能用张扬的自信武装自己。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算计和笨拙，她的期待和失落，都如此直白地写在脸上，摊开在我面前。
“前辈……”乔一澄又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没有抬头看我，只是盯着地面，“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连递瓶水都做不好……现在沈逸学长也……”
乔一澄的话语断在哽咽里，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我心里那团烦躁的闷火，仿佛被这一幕浇上了一捧油，灼烧得更厉害。
不是沈逸，甚至不全是因为她，而是某种更复杂的关于无力感的共鸣。
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受伤，看着局势崩坏，自己却只能躲在阴影里……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安慰？告诉她不是她的错？
还是像以前一样，用冷淡将她推开？
喉咙有些发紧。
那些我惯用用来划清界限的词句。
“这不关我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和微微颤抖的肩膀，那些刻薄的话竟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场馆内的喧嚣，对手的欢呼，这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眼前这个缩成一团，轻轻啜泣的乔一澄，无比清晰。
一种陌生的冲动，混杂着保护欲和某种被依赖的奇异感觉，在心底悄然滋生。
我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放在了她微微颤抖的肩上。
乔一澄身体一僵，啜泣声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像受惊的小鹿。
我的目光投向场上那个因为失去主力而显得有些混乱的球队。
“别难过了。”
“比赛……还没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