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尚未完全冷却，黏在球衣上。
我靠在体育馆后方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缓缓将肺里灼热的呼吸捋顺。
做到了。
为了那个幼稚的赌约，也为了看到她泪水止住瞬间，眼底重新亮起的光。
乔一澄和沈逸。
他们此刻应该在一起吧？
误会澄清，冰释前嫌。
像所有青春故事里该有的结局一样。
心头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涩意，像投入水的石子，涟漪尚未荡开，便被更深的疲惫吞没。
这样就好。
工具人的使命，到此为止。
“白泽！原来你躲在这里！”冷依阳带着一身热汗和兴奋找到我，用力拍我的肩膀，“功臣怎么能缺席庆祝？走走走，老地方，我请客！大家都要去！哦，除了泠鸢，她说有点事来不了。”
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咽了回去。
此刻的拒绝，显得太过刻意和不合时宜。
我被半推半搡着，裹挟进喧闹的人流。
*
居酒屋被我们这群人挤得满满当当，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气、啤酒泡沫和少年人放肆的笑闹。
胜利的余温还在持续发酵。
我缩在角落，面前放着几乎没动过的乌龙茶，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之前乔一澄总会第一时间抢占我旁边的座位，用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和柑橘香气填满那片狭小的空间。
但今天不同。
乔一澄亦步亦趋地跟在沈逸身边。
在沈逸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下后，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我这边，嘴唇微动，最终还是在沈逸身侧坐下了，隔着一张桌子，与我遥遥相对。
那个属于她的位置，空了。
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沈逸试图找回过去的自然，偶尔会给乔一澄递一下纸巾，或者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
乔一澄的反应总慢半拍，笑容带着一丝僵硬和不自然。
乔一澄的视线，时不时掠过我的方向，又迅速收回，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一澄，”沈逸似乎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没，没有！”
乔一澄被吓了一跳，猛地摇头，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大口，险些呛到。
看着她这副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乔一澄现在面对沈逸的每一分不自然，或许都源于对我的在意？
心底那丝涩意，悄然蔓延开，带着点恶劣的满足感。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北野穿着卡其色大衣，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披在肩头，发梢带着卷曲。
北野脸上挂着温柔微笑，仿佛冬日里一缕暖阳，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抱歉，打扰了。”
“听说你们在这里庆祝，刚好在附近结束学生会的工作，就想来当面恭喜一下。今天的比赛非常精彩。”
冷依阳作为会长，立刻起身招呼：“北野学姐？太客气了，快请坐！”
北野极其自然地走到了我旁边，款款落座。
“不介意我坐这里吧，白泽同学？”
北野侧过头，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请便。”
一股清雅的香气萦绕过来。
这一幕，落入了对面乔一澄的眼中。
我看到她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乔一澄看着北野坐在那个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上，看着北野用那种温柔的姿态靠近我，那双大眼睛里迅速淤积起一股暗流。
沈逸也注意到了北野，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复杂，带着倾慕，但在看到北野坐在我身边时，那倾慕中又掺入了一丝阴霾。
北野似乎全然未察觉到她引发的暗涌，从容地与冷依阳和其他人寒暄了几句。
然后，北野微微转向我。
“白泽同学，”北野温柔地凝视着我，带着一丝羞赧，“其实过来，除了恭喜，还有一份私心。”
她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绕着茶杯边缘画圈，姿态柔弱而惹人怜爱。
“或许有些冒昧……但我最近总是在想，如果能在毕业前，鼓起勇气把某些心情说出来，就算得不到回应，至少也不会留下遗憾吧？”北野抬起眼，眼神清澈，仿佛我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所以……白泽同学，我好像，对你抱有一种超越界限的好感呢。”
这番话说得很巧妙，表面是温柔脆弱的告白，实则将选择权和压力全数推给了我。
她将自己放在一个看似卑微的、可能受伤的位置，用“不留遗憾”作为理由，让人难以用尖锐的方式拒绝。
我心中警铃大作。
这远比直白的表白更棘手。
周围的喧闹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
显然，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关注着这边的对话。
“北野学姐，”我维持着语气的平稳，“我很荣幸，但……”
“啊，果然还是不行呢。”北野轻轻打断，她的笑容染上了一丝失落，微微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令人心软的哽咽感，“抱歉，让你为难了。只是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面，就忍不住……”
北野的话语带着未尽之意，营造出一种悲伤的氛围。
就在这时，旁边几个一直关注着我们的篮球部队员，借着酒劲开始起哄。
“哇哦——！北野学姐告白了吗？！”
“白泽！行啊！魅力不小！”
“答应她！答应她！”
起哄声让更多不明就里的人被吸引，好奇和看热闹的心态让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不少人跟着笑了起来，吹着口哨。
“喂喂，你们别瞎起哄！”冷依阳作为会长，试图控制场面，他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拍了拍手，“别让北野学姐为难！”
冷依阳也被这突发状况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眼神里也带着一丝男生们心照不宣的“你小子可以啊”的调侃意味。
对面，乔一澄低垂着头，栗色的波波头遮挡住了她大部分侧脸。
乔一澄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着裙摆，肩膀似乎在颤抖。
她旁边的沈逸，则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视线刻意避开我们这边，投向嘈杂的人群，脸绷得紧紧的，仿佛对这边的热闹漠不关心。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起哄声浪中夹杂着“亲一个！”的戏谑呼喊时。
北野像是被这气氛推动，又像是终于鼓起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突然再次倾身向前，在更多人的惊呼和骤然拔高带着兴奋的起哄声中，她的唇，轻柔地印在了我的唇上。
一触即分。
冰凉，柔软。
“对、对不起！”北野立刻退开，用手背掩住唇，脸上满是少女恋心初动的慌乱，眼眶微红，“我……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北野这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模样，立刻让许多起哄的人收敛了笑容，转而变成了同情和窃窃私语。
“好了好了！玩笑开过头了！”冷依阳适时地提高声音，将气氛拉回庆祝轨道，“北野学姐肯定是太高兴了！大家别盯着看了！继续！今天不醉不归！”
在他的带动下，周围的注意力被分散，喧闹声再次响起，仿佛刚才的一吻只是庆祝会上一个小插曲。
然而，在这片重新燃起欢快的氛围中。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乔一澄猛地抬起了头。
乔一澄的脸色有些苍白，那双看向我的大眼睛里，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狡黠与灵动，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被彻底掠夺后的茫然。
以及在那空洞深处，悄然燃起的火焰。
那个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所有被压抑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黑暗情感。
什么沈逸，什么计划……
全都在这一刻被这尖锐的视觉冲击烧成了灰烬！
沈逸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像是为这热闹而笑的表情，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他拿起酒瓶，再次给自己倒满，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一口气喝完，然后起身去洗手间了。
北野在一片重新响起的喧闹声中，缓缓站起身，对着众人的方向微微躬身，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
“真的很抱歉，打扰了大家的兴致……我、我先走了。”
北野低着头，快步向门口走去。
就在她打开门，身影融入外面夜色的前一刹那。
北野像是无意间回头，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刻，她脸上那泫然欲泣的脆弱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笑意。
那笑容很浅，几乎只牵动了嘴角。
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恶作剧得逞般的玩味。
“喂！白泽！怎么回事啊！”一个篮球部的队友立刻凑了过来，带着酒气用力揽住我的肩膀，“北野学姐那种级别的美人主动告白还献吻，你居然就这么让人家走了？”
“就是啊！太不给面子了吧！”另一个男生跟着起哄，敲着桌子，“你看学姐最后那眼神，多伤心啊！你小子也太冷酷了！”
“该不会是害羞了吧？哈哈哈！”
“装什么纯情啊白泽！刚才在球场上可不是这样的！”
“快说！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七嘴八舌的调侃和哄笑声瞬间将我包围，仿佛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青春闹剧，而我成了那个不解风情的反派。
冷依阳笑着摆手：“行了行了，你们别瞎闹了！感情的事能勉强吗？”
我尴尬的坐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前辈，你的茶凉了。”
乔一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旁边，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乌龙茶。
她脸上带着十分乖巧的微笑，
乔一澄微微俯身，将那只属于她的马克杯，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换掉了我原本凉掉的茶。
“喝点热的吧，前辈刚才流了很多汗。”
“谢谢。”
乔一澄语气异常温柔，靠的很近。
我能闻到她身上那熟悉的柑橘香气，此刻带着一丝侵略性。
确认我喝了一口热茶后，乔一澄像一只认准了主人的猫，在我旁边那个原本属于她，后来被北野占据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周围原本喧闹的男生们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看看空着的沈逸的座位，又看看安然坐在我身边的乔一澄，表情变得微妙。
乔一澄没有再说话，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双腿靠在我身上，微微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