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

作者:深海与星空之主 更新时间:2025/9/29 16:34:55 字数:3464

三年后,锈蚀边疆,苦泉镇,断箭酒馆

空气里弥漫着三种味道:劣质烟草、腐木,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那是“腐堕”的味道。它们混合在一起,成了苦泉镇独有的名片。

他坐在“断箭”酒馆最角落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木板墙。面前的粗木桌上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浑浊的麦酒。

左手,习惯性地虚按在腰侧,那里挂着誓约与遗言冰冷的枪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永远停摆的怀表。

酒馆里人声嘈杂,充满了亡命之徒的喧嚣与醉汉的呓语。但在他的世界里,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这时,酒馆老板,一个缺了只耳朵的壮汉,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了擦手,扬了扬下巴,粗声喊道:

“嘿,送葬的。有人留话,说老烟枪李维斯在诊所等你。好像……有活儿了。”

周围的喧闹似乎因为这个名号而安静了一瞬,几道目光隐晦地扫过他所在的角落,又迅速移开。

伊桑·莫罗抬起眼,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口干涸的井。

他没有回应酒保的话,只是将一枚磨损严重的硬币无声地按在沾满酒渍的桌面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皮氅下摆带起一阵微小的风,卷动着地上的尘土。

他穿过酒馆嘈杂的人群,那些喧嚣在他靠近时便不由自主地低伏下去,仿佛他周身自带一片寂静的力场。

人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路,目光掠过他腰间的双枪,又迅速移开,不敢与他对视。

苦泉镇的街道泥泞而拥挤,低矮的木制建筑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像是随时会坍塌。

空气中除了固有的腐败气息,还混杂着马粪、汗臭和廉价酒精的味道。伊桑佝偻着背,步履却稳定而精准,像一头行走在废弃轨道上的孤狼。

老烟枪李维斯的诊所,与其说是诊所,不如说是个堆放杂物的棚屋,门口挂着一块歪斜的木板,上面用炭笔勉强画着一个医疗十字。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阵阵刺鼻的消毒剂和草药混合的气味。

伊桑推门而入,带动了门楣上的一串空罐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棚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堆满瓶瓶罐罐的桌子上摇曳。

李维斯——一个头发灰白、胡子拉碴、左腿有些瘸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在一个搪瓷盆里清洗着沾满血污的双手。

他头也没回,声音沙哑带着惯有的嘲讽:

“脚步声比死人都轻,莫罗。下次进来前能不能弄出点动静?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吓唬。”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用一块不算太干净的布擦着手,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伊桑。“气色比路边的腐尸强点,有限。”

伊桑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目光落在屋内唯一一张简陋的手术床上。上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些深色的、未干透的污渍。

“活儿。”伊桑开口,声音因为长久沉默而带着一丝砂砾般的粗糙。

李维斯叹了口气,走到桌子旁,从一堆杂物底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哭泣矿洞,知道吧?镇子往北十里,废弃有些年头了。”他指了指图纸上一个用红炭笔粗鲁圈起来的地方。“最近里面不太平。进去拾荒的、碰运气的,没几个出来。出来的人……也疯了,胡言乱语说什么石头在唱歌。”

他顿了顿,看向伊桑,眼神里少了些戏谑,多了些凝重。

“镇上的中间人认为里面滋生了大群的疫鼠,可能还有个大家伙。契约是清理矿洞,确认威胁等级。赏金……”他报出一个数字,足够一个人购置不错的装备,或者醉生梦死好几个月。

“情报有限,只知道矿洞深处有地下水脉,结构复杂,回声很大。疫鼠在那种地方,可不好对付。”

李维斯把契约推到伊桑面前,“你怎么说,送葬人?这活儿透着邪性,不像是简单的清理任务。”

伊桑的目光扫过那张粗糙的图纸,仿佛能穿透纸背,看到那黑暗、潮湿、充满未知危险的矿洞深处。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带着陈旧皮革手套的手,拿起了那张契约。

他的动作就是他的回答。

李维斯看着他,摇了摇头,嘟囔道:“就知道拦不住你。听着,小子,这次别光想着把一切都埋进坟墓。有些东西,你得学着……听听它们临死前想说什么。”

伊桑将契约折好,塞进皮氅的内袋。他转身走向门口,在迈出去之前,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装备。”他吐出两个字。

“还是老地方,‘瘸腿杰克’的铺子。我会跟他打好招呼。”

李维斯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活着回来,莫罗。至少……别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给我添麻烦。”

伊桑的身影已经融入了门外街道上昏暗的光线里,只有那串空罐头再次发出轻微的响动,仿佛是他唯一的告别。

伊桑没有去瘸腿杰克的铺子,而是转向镇子更边缘处一栋几乎要倾塌的二层木屋——沉睡巨人旅店,名字带着某种早已失落的讽刺。

推开门,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厅堂里空荡而昏暗,只有柜台后坐着一个打盹的老太婆,脑袋一点一点,像风中残烛。

空气里是陈年灰尘和霉烂木头的气味,比酒馆干净,却也更加死寂。伊桑将几枚硬币放在柜台上,没有言语。

老太婆甚至没完全醒来,枯瘦的手摸索着,推出一把锈蚀的钥匙,方向指着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狭小,仅容一床、一椅、一盆。

窗户的油纸破了几个洞,漏进些许月光和冷风。他没有点灯,借着微光检查了门锁是否完好——一个徒劳却必要的习惯。

他卸下皮氅,小心地折好,放在椅子上。

双枪,誓约与遗言,被从枪套中取出,就放在手边的床板上,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没有脱靴子,只是和衣躺下,身体陷入发出刺耳声响的简陋床铺。

闭上眼睛,并非黑暗降临。

火焰。

不是温暖的炉火,是吞噬一切的、咆哮的、橙红色的巨兽。

热量炙烤着他的皮肤,即使现实中只有冷风从破窗钻入。

声音。

不是旅店的死寂,是木材断裂的噼啪,是远处模糊的嘶嚎,还有……那绝对的、吞噬了莉亚最后话语的寂静。

画面。

燃烧的窗框,后面那张被火光映照、对他做出最后一个口型的脸。然后,是塌陷,是吞噬,是永恒的黑暗。

他猛地睁开眼,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结成白雾。窗外,苦泉镇死气沉沉,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更添荒凉。

他没有再尝试入睡。只是静静地躺着,灰蓝色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蛛网的阴影,直到窗外的黑暗开始稀释,泛起一丝冰冷的、鱼肚白的微光。

当第一缕曙光勉强照亮房间的轮廓时,他坐起身,动作间没有丝毫刚醒的滞涩。

他重新穿上皮氅,感受着那份熟悉的重量。他将双枪依次插入枪套,皮革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某种仪式。

他拿起昨晚放在枕边的、那张皱巴巴的契约,又看了一眼哭泣矿洞那个模糊的标记。

然后,他拉开门,走入黎明前最寒冷的雾气中,朝着瘸腿杰克的铁匠铺走去。新的一天,新的坟墓,正等待着他这位送葬人。

晨雾像一条冰冷的裹尸布,缠绕着苦泉镇的木桩与屋檐。

伊桑·莫罗的身影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脚步声在潮湿的木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瘸腿杰克的铁匠铺已经亮起了灯火——与其说是铁匠铺,不如说是个用废旧铁皮和木料拼凑出来的棚子。

炉火尚未完全燃旺,但敲打金属的叮当声已经传了出来,带着一种病态的急促。

推开门,热浪和金属腥气扑面而来。杰克是个身材矮壮、右腿装着简陋木质义肢的男人,脸上永远带着被烟火熏烤出的黑红。

他正用钳子夹着一块烧红的金属,看那轮廓,像是一把砍刀。

“李维斯说你会来。”杰克头也不抬,声音粗嘎得像锉刀,“东西在那边角落里,自己看。”他用钳子指了指棚屋角落一个用油布盖着的架子。

伊桑走过去,掀开油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他需要的物资:两盒点44口径手枪弹,油光锃亮;一小捆用油纸包好的炸药,引信被小心地收束着;几个干净的布条卷和一小瓶李维斯自制的消毒粉——与其说是消毒,不如说是烧灼,效果猛烈,代价是剧痛。

还有一把短柄双管猎枪,枪托上布满划痕,但枪管保养得极好。

这不是他惯用的武器,但矿洞那种逼仄环境,这东西有时比精准的左轮更有效。

“矿洞里情况不对。”杰克终于放下手里的活,用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擦了擦手,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压低声音,“上周有个小子从里面爬出来,疯了。不停地说……石头在流血,矿脉在哭。”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不像是普通的‘疫鼠’弄出来的动静。莫罗,你最好……”

伊桑已经将子弹和药品收进皮氅内侧的袋子里,将那把短柄猎枪背在身后。

他拿出一小袋钱币,放在杰克旁边的铁砧上,发出的声响打断了铁匠未尽的劝告。

“够了?”伊桑问。

杰克掂量了一下钱袋,点了点头,看着伊桑转身欲走的背影,最终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听着,如果……如果你在里面看到任何……闪着幽光的东西,别碰,也别久留。立刻出来。”

伊桑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半秒,没有回头,推门融入了门外更浓的雾气中。

一刻钟后,苦泉镇北口。

晨雾尚未散去,给荒凉的土路和远处起伏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山峦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纱。

风穿过枯死的灌木,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伊桑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双枪在腰侧,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慰藉。短柄猎枪在背上,弹药充足。

他的目光扫过镇口那歪斜的木牌,上面苦泉镇的字迹早已模糊。

他迈开步子,踏上了通往北方、通往哭泣矿洞的土路。皮氅的下摆扫过带着露水的枯草,身影很快被浓雾吞没,仿佛被这片恶土本身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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