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下一个城镇,尹济桓另买了一匹好马,继续快马加鞭地前进,跑瘫两匹骏马,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日暮色四合时赶至青州城。
遥望着泰山的巍峨山影,尹济桓心急如焚,他紧咬住嘴唇控制着自己,静待天色彻底暗下。
戌时正点,尹济桓悄无声息地潜入青山派,他不知要去哪里寻找萧淼,只得暗中搜寻着。
青山派各处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亦无甚可疑迹象,尹济桓搜寻一炷香的时间仍无所得,不禁急得满头大汗,难道自己猜错了,冥阎门的老窝不在青山派?冥阎门的地牢亦不在青山派?
尹济桓心一横,潜至宋高义的屋外,他轻轻地掀起瓦片向里窥视,只见宋高义坐于案前,正厉声地训斥着一个蒙面人,尹济桓精神一振,更加放轻自己的呼吸声,侧耳细听。
宋高义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压低声音怒斥道:“他还未招供?你们当真是一群废物!”
蒙面人头伏得更低了,心里暗忖:那萧淼的硬气实在是他平生仅见,连鸩鬼仙的毒都奈何他不得,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今日早上,宋高义已没有了耐心,彼时萧淼正在强忍着百鬼丹所带来的噬骨之痛,宋高义命冥阎门的人继续给他施刑,如今看着萧淼的惨状,饶是他们自幼经受严苛残酷的训练,每个人都是早已磨灭情感的杀手,亦觉得有些不忍。
宋高义又斥骂数句,赶他出去继续对萧淼用刑,蒙面人匆忙躬身离开,暗自庆幸他捡回一命。
尹济桓见到蒙面人离开,悄然尾随,蒙面人躲开青山派巡逻弟子,拐过几个弯,来至一处假山前。只见蒙面人在某处一按,假山竟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尹济桓疾步上前,剑光一闪,蒙面人来不及惨叫便已一命呜呼。
尹济桓将蒙面人的尸首拖入假山密道,里边是一个地牢,刚一踏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抬眼望去,只见萧淼正被铁链锁于墙上。
萧淼全身都被鲜血染红,地上积着大片暗红,胸前两只巨大弯钩贯穿他的琵琶骨,正闪着森冷的光芒。萧淼低垂着头双目紧闭,显然已经陷入深度的昏迷,脸上一片灰败的颜色,长长的睫毛低垂,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生死不知。
尹济桓心头如遭重击,他心痛难忍地看着萧淼,他从来没有想过萧淼会受此酷刑!他颤抖地伸出手,极轻地、极缓地探至萧淼的鼻下,气息很微弱,几乎察觉不到,但是尚存一息,他稍稍放下心来,眼中却有了潮湿之意。
“阿淼……”他轻轻地唤着萧淼的名字。
萧淼仍陷在昏迷中没有回应,他恨极宋高义和鸩鬼仙,他们竟然对萧淼用上如此狠毒的手段,等救下萧淼之后,他必不会放过他们!
他挥剑砍断缚住萧淼手脚的铁链,萧淼虚弱的身体无铁链支撑,顿时向地面跌落而去,尹济桓及时伸手抱住她的身体,小心地避开刺穿她琵琶骨的那对弯钩,纵使动作已极尽轻柔,萧淼在昏迷中仍痛得周身一颤。
尹济桓愤恨地看着那巨大的弯钩,上面沾满了萧淼的鲜血,如今血液已经凝固住,他踌躇良久,终是下定决心趁萧淼昏迷时将其取出。
尹济桓扶着萧淼靠坐墙边,左手半揽着萧淼的身体,右手握住右侧弯钩,极轻地向外抽离,萧淼昏迷中眉头紧紧地皱起,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尹济桓心如刀绞,停下了动作,他低柔地安慰着萧淼:“阿淼莫怕,没事了,很快便好了。”
许是他的安抚有了效果,萧淼的身体渐复平静,尹济桓顿了一下,咬咬牙抓住弯钩,继续向后拽去,他紧紧地盯着萧淼的脸庞,每见萧淼皱起眉头,他便停手轻柔地安慰,如此时动时停,终于将右侧的弯钩拔出,萧淼的身子剧震,在昏迷中仍是溢出一丝痛苦的呻吟,尹济桓再也忍不住,泪水滴落了下来。
萧淼身上的鲜血随着弯钩的拔出喷洒而出,他顾不上拭泪,匆忙拿出金疮药敷于萧淼伤口上。
处理好伤口,尹济桓轻轻地为萧淼换了一个姿势,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左侧的弯钩。此番动作更轻,然钩身离体的刹那,许是太疼了,萧淼被刺激得醒了过来,尹济恒匆忙处理着这个伤口。
萧淼皱起眉头,缓缓地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尹济桓,眼神没有对焦,尹济桓极轻地唤了一声:“阿淼。”声若蚊蚋,他唯恐声音过大会牵扯到萧淼的伤口,让她更加痛苦。
萧淼的视线渐聚,怔怔望向尹济桓,她迟缓地抬起手,似乎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尹济桓看向萧淼的双手,十指红肿着,指骨软趴趴地,显是被尽数掰断了,瞬间心痛如绞,尹济桓的眼眶又红了。
他低下头,让萧淼把手附在自己的脸上,萧淼用手心细细感受着,那温暖的感觉是那么真实,萧淼唇角微扬,眸中漾开笑意,气若游丝地开口:“阿桓,我终于寻到你了,我就知道你还在等我……未饮下那孟婆汤。”
尹济桓喉头哽咽,忍不住别过脸去擦掉自己的泪水,强忍一会儿,回头笑着看向萧淼:“阿淼,别说傻话,你我皆在人间,谁也不会死。”
萧淼怔了一下,她呆呆地看着尹济桓,尹济桓努力让自己笑着,却不知自己这笑比哭更难看:“阿淼,我们都还好好地活着,我这就带你走,我们还要找个世外桃源,重建桂花坞呢,往后岁岁年年,你我都要一起守岁,谁也不许先行。”
萧淼终于确信他们都还活着,嘴角的笑意扩大,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可阻挡的眩晕袭来,她却强撑不肯闭目,她只怕再醒时,眼前人又会消失。她眨眨眼,强撑着精神。
尹济桓明白她的心意,极轻地握住她无力垂落的手掌,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手上的伤口,柔声低语道:“阿淼,你安心睡罢,我答应你,待你再睁眼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我,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