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干线列车走下来，麻理子暖了暖冻僵的双手，列车站台寒风呼啸。她懒洋洋地阅读手机讯息，回复完老妈的叮嘱后，深吸一口气，有条不紊地检查余额，“果然还是超支了吗？”她取消掉下车后去买热可可的计划。从前年夏天起，她感到自己的账户余额如同眼前的列车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寒假，一定要加油打工。”说完，她向手中哈了一口热气，细腻地揉搓着。
银座的冬天如往常一般寒冷，路牌上伫立着麻雀，摇晃着虎头虎脑的小脑袋，它抬头望向天空，又忽地转过头来，雪片沾染在它的羽毛上，被阳光闪得波光粼粼。
“麻理子，麻理子！”
她站起身，逆着人群的流向张望，一个扎着马尾的，身材娇小的女生从乌泱泱的人群中挤出来，险些摔跤。“呼，还好赶上了，不然又要等下一趟了。”小椿抿了一口手中的热可可，“我上车之前口渴了，就自己买了一杯，麻理子想喝么，我请你？”
“那多不好意思！”她架着小椿就往站外走。
……
二人从咖啡店出来，小椿埋怨前台店员把自己猜成了麻理子的妹妹。她穿着一件露肩的米白羊毛衫，头顶圆形贝雷帽。
“你还有这种款式的衣服？”麻理子问。
“当然是因为经常有人夸我肩膀精致，又窄又圆，不露出来多可惜！”
“谁会经常看你的肩膀，是你的三角肌吗？”
“你又在炫耀你的医学专业了！”小椿轻跺脚。
“我学的是美术！”
“当然……是我的妹妹。”她说。
“你的妹妹在姐控这条路已经走到头了。”麻理子抿了一口热可可。
小椿摸出兜里的手机，打开相机，递给她：“呐，麻理子，给我拍张照片。”说完，自个儿站在较远处，摆了一个可爱的姿势。
咔嚓。
“发给男朋友？”
她查看方才所拍的相片，摇摇头：“选一组美照，等圣诞节的时候传到博客上去。”
“麻理子不拍几张吗？”
麻理子一个手刀敲在她脑袋上：“别忘了我们出来是干嘛的了。”
二人来到茑屋时已经十一点。店内分布着零零散散的顾客，麻理子和小椿从鳞次栉比的书架上寻找目标书籍，后者更多时间只是在欣赏店内的文艺摆件和金黄灿烂的吊灯。麻理子找到一本与目标相仿的书，坐在靠窗的一隅静静翻看。小椿在她正对面翘着二郎腿。她翻看许久仍是不适意。手机里传来line讯息的提示音，小椿把在路上偷拍她几张的相片传给了她。
“怎么样，好看吧？”
视角是侧面，阳光穿过刘海的位置曝光严重，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原来偷拍这么刺激，不知道在路上有没有帅哥偷拍我呢？”小椿支颐展颜，嘴角勾起轻浮的笑，目光呆滞望向窗外。
麻理子起身将书籍归回原位，再次在书架行列间徘徊着，她用指尖拂过每一本图书，犹如初春抚过河面的细柳。
“找到了。”“找到了。”
麻理子正欲取出书籍时，意外地触碰到他人的手指。她触电般将手收回，含笑向对方轻鞠躬：“不好意思。”对方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这书是你先看到的，你拿吧。”麻理子抬起头，和对方互视的那一刻，顿时瞪大了双眼。对方有着淡蓝且澄澈透亮的双眼，精致的瞳孔仿佛雪地里的一座古亭，瞳膜如梅花般映衬其中，略显慈爱的嘴角增添了几分和蔼的韵味，让人立即卸下防备，将所有情感都倾注于那双美丽的眼瞳之中。
她几乎是瘫坐在地，木讷地望着她。对方吓得全身缩在了一起，仓促道歉之后逃离了现场。
经过这段失礼的表现，麻理子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她无心再看书，和小椿一起离开了书店。
后来她经常会想起在茑屋里与她相遇的女生。上课，用餐，亦或是在家里喂“村太”。她能够一字不落地背出芽雪在前年夏天，把名为村太的小鹦鹉交给她时所说的话。她喂给村太的是比普通鹦鹉吃的更为上乘的鸟粮。村太也黏着她，即便没有鸟笼，不剪尾羽它也不会飞走，麻理子细心捋着村太绿黄交织的羽毛，心里暖洋洋的。
直到第二周老师托麻理子买书，她才再次惴惴不安地走进茑屋，和贼一样游离在书架间。命运使然的，她们再次相遇，对方穿着初次见面的方领黑色连衣裙，和她热情打招呼，雪一样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对不起啊，上次把你吓到了。”对方一边倒茶，一边对正对面拘谨的麻理子说道。她的手指纤细而匀称，双手各有美甲，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颗反白光的钻戒。
“没有，是我太紧张了……”麻理子脸颊泛红，局促地接过茶水，“我这人就是这样，一紧张就傻眼了。”
对方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轻轻放下茶壶，对她说：“现在的小姑娘都是这样，害羞。”言罢抿了一口茶水，“我叫村上幸，你呢？”
“峪口麻理。”
“我可以叫你麻理子吗？”
“嗯嗯。”她点点头。
“我有一个女儿，也和你一样害羞。”
“村上小姐……有女儿了么？”
“叫我幸就好。”她静静望向窗外，“我今年三十岁，女儿五岁，在上幼稚园。”
“没看出来幸居然有三十岁。”麻理子惊讶地望着她，却又被那双眼眸吸引，心绪渐渐低落。
幸见她在盯着自己，摸了一下脸，细心问道：“怎么了，麻理子？”
“没什么。”她羞赧地说，“只是，想起了曾经的一位朋友。”说完指着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睛也是淡蓝色的。”
听后，幸眼前一亮，瞬时坐直了身子：“她现在在哪儿？”
麻理子轻抿嘴唇，轻摇头：“她前年已经病逝了。”
听她说完，幸欣慰地笑着说：“我前年在大阪因为车祸伤了眼睛，是收到别人捐献的眼角膜才治好的。”
随后，麻理子陷入到空前的惊愕中去，半晌才再次开口：“可是，瞳仁和眼角膜……”
幸打断了她：“刚治好时我的眼睛也是黑色，它是逐渐变得淡蓝的。”
麻理子平静地望着她，望着那双雪一样的眼睛，似乎是芽雪在看着自己，温暖，沁人。她捂着脸，簌簌落下泪滴，幸与她坐在一起，安慰她。她感慨地说她前年在医院，眼睛失明的那些日日夜夜都寝食难安，她非常感谢芽雪，感谢用自己遗体拯救无数患者的芸芸众生，她想了解关于芽雪的各种事。
麻理子将幸邀请到自己家，后者换好鞋，轻声轻脚进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幸不用那么客气。”“嗯，抱歉。”她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目光望向于阳台和防盗窗间反复蹦跳的村太，惊呼道：“不用鸟笼关起来不怕飞走吗？”
麻理子微笑说：“不需要，村太很亲人的。”接着呼唤一声，村太径直飞进她的掌心，她捋着那油光水滑的羽毛说，“芽雪把它交给我的时候，还是一只轻盈活泼的小鸟，两年以来胖了不少。”说完，她任由村太用喙在她的食指上啄着。
“如果芽雪看到了，一定很欣慰吧。”幸说。
“那也是我的心愿。”
气氛逐渐下沉，幸端坐在沙发上，望着未开的电视发呆，少时，她缓缓开口：“我想知道，芽雪是怎么离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