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雪遗传了家族的基因病。”走在路上,麻理子对她说,“得这种病的人大概会在四十岁左右离世,但她是个例外。”
来到芽雪家门前,麻理子深呼一口气,按响门铃,芽雪的母亲开门后,第一眼就望见她身后的幸。她难以相信此生还能再次看见那双雪一样的眼睛。“伊豆阿姨,我带朋友来看您了。”进屋后,幸放下礼物,仔细端详着整间屋子,端详这双眼睛二十年来所收纳的家,她憧憬地触碰洁白的墙壁,沉沉呼了一口气。芽雪母亲和她一齐坐在沙发上,前者紧握她的手,和她一起说关于芽雪的事,说她成绩优异,待人和睦,尤其是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谁见了都夸。说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叹一口气:“已经两年了。”
“芽雪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蒲烧鳗鱼饭。”午时在厨房,二人准备烧饭时麻理子说。
“好巧。”幸笑着说,“我也喜欢吃。”
芽雪母亲常在家备有食材。幸当即掌勺,切鳗鱼,烤鳗鱼,调理蒲烧酱汁。麻理子焖好了饭,见她正在烧鳗鱼,锅中的鳗鱼段在底部一层褐色熔岩的烧灼下逐渐变得美味。幸把泡发的昆布改成一片片,放进瓦罐加盐熬成汤。
芽雪母亲在餐桌上直夸幸的手艺,幸欣慰地笑着,麻理子用胳膊肘悄悄碰她一下,二人刷碗时麻理子也说,她的厨艺可以去经营一家饭店了,幸笑笑说,他们家本身就是开饭店的,只不过是拉面馆,丈夫把分店开到了银座,她来这儿帮忙。离开时,芽雪母亲让她常来。
“你和芽雪的关系似乎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亲密?”回家同路的一小段距离,幸双手提着挎包,问道。
麻理子沉默了片刻,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说:“朋友,又或者说……挚友。”
“我都没有向她表明过心意,如果我能在她身前说‘芽雪,我的世界有你真好’那该多好。”
幸捂着嘴笑笑:“相信你不说,心意也已经传达给她了。”
又是许久没人开口,半晌,幸问她:“呐,麻理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嗯……上学,寒假去打工。”
“打工?”
“对。”她说,“挣些颜料钱。”
“麻理子是美术专业?”
“嗯,是丙烯画。”她回。
“对哦,去茑屋的时候,麻理子有在阅读相关的书籍。”
麻理子点了点头,蓦地,脑海闪过一个疑问:“村上小姐……好像也在阅读与丙烯画相关的书籍?”
村上幸的瞳孔急剧收缩,雪一样的双眼隐约印上斑驳的黑点,她摇摇头,笑笑:“只是感兴趣而已。”
“如果有兴趣的话,寒假可以来我们店里打工。”
“欸?幸的店招临时工吗?”
“我是老板娘,”幸说,“我说的都算数。”
往后的日子,麻理子尽力从失去芽雪的沉湎中醒来,过着充实的日常生活。小椿见她心情愉悦,问是不是她帮她拍的相片吸引到了哪个帅哥,要麻理子请她吃大餐。麻理子回家后,一遍又一边遍地向村太讲关于幸的事。想芽雪时,她就会给幸发line讯息,幸的交流习惯和芽雪毫无二致,只是更加开朗,这让麻理子感到久违的慰藉。她开始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哪怕被幸拒绝,她也要勇敢地说出来。
寒假麻理子应邀来到村上幸于银座六丁目开的豚骨拉面馆,她谨小慎微地推开门,一位男服务员热情招待她,她透过橱窗看见里面挥汗如雨的幸,先要了一点茶。她刷着博客,映入眼帘的是小椿到四丁目商业圈购物的记录,她含笑点了赞。想着自己也应该从平淡的日子里写点什么。她写了一串关于雪的文案,随后不经感到自己有难以察觉的文青病,将文字悉数删除。此时一碗高汤面端上桌子,她抬头一看,是幸。
“来了多久啦,麻理子?”
她正想说刚来不久,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二十五分钟。
“尝尝吧,很好吃的。”
“我开动了。”谢过之后,麻理子开始品尝拉面,高汤香浓醇厚,面条劲道顺滑。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幸见状细心帮她脱下红色涤纶围巾和外套。
将最后一勺汤喂进口中,幸坐在对面给她讲自己和丈夫创业时的坎坷经历,讲起自己和丈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说村上先生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好丈夫,意识到自己跑题后,立即向她表达歉意。她起身将麻理子带到厨房,告诉她只需要浇汤和刷碗,送餐和收拾桌面的工作交给外面的井田。她会每周结给她工资,一周是三万五千日元。
从那天起她都在面馆工作,幸言辞温婉,工作也十分缜密,她煮面时从不受他人影响,哪怕在她身边同她讲话也得不到回应,她只在捞完面后才意识到有人刚刚在和她讲话。她回头望向麻理子:“麻理子,是你刚刚在和我说话吗?”麻理子轻摇头,将话语再次潜藏心底。
她没想到有一天小椿也会走进这家面馆。她先是拍了店牌,进门后点了一碗豚骨拉面,面端上来后又拍了一张特写,在博客配文:銀座のこぢんまりとした素敵なラーメン店だよ!麻理子背身埋头刷碗,却还是被她认出背影,一个转头二人面面相觑。
小椿在门外坐着等到了她下班,麻理子出门松了松手臂的筋骨,漫不经心地坐下问道:“你是准备游遍整个东京吗?”
“此言差矣!”她忽然抬头,一惊一乍地说,“是准备游遍整个日本。”
“你从哪里学的词?”听到她兴致盎然的劲,麻理子一阵心累,“我要是像你一样有钱就好了,那才不用费心费力来打工。”
“麻理子有这么缺钱吗?”
“买颜料呀。”她说,“小椿是法医专业当然不需要了。”
“有办法,”小椿呷了一口奶茶,“你认我爸当干爹好了。”
麻理子白了她一眼。
“也不说有多枯燥乏味,”她用右手捶着自己的左肩,“至少能够天天看到村上小姐……”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麻理子仓促打断。
“你又敷衍我!”小椿生起闷气,脸颊鼓成气球。
“我是说……你看那个店长像不像芽雪?”
小椿直摇头:“我又没见过芽雪。”
“你看看嘛。”
她俩的目光从玻璃门穿透进后厨,幸脱下围裙,整理好上身的衣物,挎上黑色挎包,抬头的一瞬和二人对视。二人立即把头缩回来,小椿匆忙嘀咕了一句:“眼睛确实是白的。”幸从店门出来,她又立即抱以职业假笑。麻理子给幸介绍小椿,和她说自己前年在鸟宠店买鸟粮时与她相识,小椿家有一大群虎皮鹦鹉,两只红喉长尾山雀。幸开心地笑,说她女儿也喜欢小鸟,改天给她也带一只回去。她还问小椿拉面的口味,小椿说十分美味。
在十字路口和幸分离,小椿见她走远,原地跺脚,叫嚷道:“咸了!汤底太咸了!”
“你刚刚为什么不说?”
“我怕她揍我。”小椿说,“长那么高,得有一米七了吧?”
村上幸身高一米七二。
“村上小姐没那么暴力。”
她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难说。”
“下次来吃的时候我给你放两勺糖。”
“没有下次了!”小椿大叫一声,顺着斑马线大摇大摆地走了。
回家后麻理子给母亲打了招呼,母亲喊她洗完手后来吃饭。她换好鞋,走进卫生间,洗手的同时顺便洗一次脸,她不清楚该不该和幸说明那件事,明明她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却依旧难言。
饭后她躺在卧室的床上,望着孤零零的天花板发呆,雪一样的颜色如同幸和芽雪的眼眸一般,她再也无法将她俩区分开来,她用枕头蒙着头,却又流下了眼泪,她不愿停留在过去,却又在如今踌躇不前。
噔咚。
小椿给她发来讯息。
小椿:你和她谈恋爱了?
麻理子:什么意思?
小椿:她挎包上面那个白色小玩偶。
小椿:和你挎包上的那个是一样的:(。
她隐约记得幸的挎包上确实是有那么一个玩偶,但她没有细看,她决定明天上班要好好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