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冰冷的虚无中，艰难地浮起来的。
冷。
最先感受到的是冷。一种钻心刺骨、仿佛要冻结灵魂的寒意，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林天明试图蜷缩身体，寻找一点温暖，却感到胸前有一种陌生而沉甸甸的阻力。
一种柔软的累赘感，让他习惯性的侧卧动作变得别扭而笨拙。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低矮的、结满厚厚霜层的岩石顶棚压迫着他的视线。
几根锈迹斑斑的金属梁歪斜地支撑着，仿佛随时会垮塌。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浓烈的铁锈、劣质刺鼻的煤油、潮湿的霉味，还有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和冻土的死寂气息。
远处，传来沉闷而规律的巨大轰鸣，像是某种庞大机械的心脏在沉重跳动，间歇夹杂着门外鬼哭狼嚎般的风雪撞击声。
这里绝不是他的房间。
“操……谁把空调关了……”他迷迷糊糊地嘟囔，下意识在身边摸索，期望抓到手机或者空调遥控器。
指尖触到的，不是柔软的床单，而是冰冷、粗糙、覆盖着一层滑腻冰霜的岩石墙壁。
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猛地窜上来，让他瞬间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他挣扎着坐起身，身下的“床”硬得硌人，只是一块铺了层薄薄干草的木板。随着动作，胸前那陌生的沉重感再次袭来，带着轻微的晃动。
他愣住了，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
视线首先落在自己胸前——原本平坦的胸膛上，多出了两处绝不属于他的、弧度清晰的隆起，粗糙肮脏的亚麻衬衣被撑起了陌生的轮廓。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目光颤抖着向下移动，一双纤细白皙却指节粗糙、布满冻疮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赴死般的悲壮，摸索向自己双腿之间……
空空如也！
曾经朝夕相处、虽不常用但意义重大的器官，不见了踪影！那里是一片平坦的、属于女性的陌生领域！
“卧槽！！！！！！！”
一声尖锐、清脆，却充满了极致惊恐、崩溃和不可置信的女高音，猛地在这狭小空间里炸开。
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另一只手疯狂地揉着眼睛，掐着自己的胳膊。
疼！不是梦！
“谁？！谁干的？！恶作剧吗？VR体验？全息投影？他妈的一点都不好玩！”她（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清亮的女声吐露着纯爷们的崩溃和愤怒，“客服！滚出来！这bug严重违反用户协议了！！我要投诉！”
她疯狂地环顾四周。这哪里是什么高科技体验舱？这分明就是一个用破木板、锈铁皮和不知名兽皮拼凑出来的棺材盒子！墙角，一根手腕粗的铁管嘶嘶地喷吐着微薄的蒸汽，摸上去仅有的那点热度转瞬即逝，留下更深沉的冰冷。整个“房间”小得可怜。
穿越？性转？！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二十多年的认知。他瘫坐回去，大脑一片空白。
花了足足几分钟，他才呆滞地看向床脚那件挂在钉子上的、沾满油污的工装。一枚锈蚀的金属身份牌别在胸口，上面刻着一个潦草的名字：
艾拉。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维修队学徒。
没有姓氏，没有来历。
艾拉……这就是这具身体的名字？一个维修学徒？在这个看起来就快完蛋的冰窟窿世界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淹没了他。他失去了原本的一切，被困在一个少女的躯体里，在一个活不过新手教程的地方！
“不行……我得回去！”他猛地站起来，却因胸前重量和重心改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妈的！这什么破身体！”他扶着墙冲到木门前，用力拉扯。
门刚推开缝隙，就被外面狂暴的寒风狠狠拍回来，震得她手臂发麻。冰冷空气灌入肺叶，呛得她眼泪直流，剧烈咳嗽，肺叶像被刀刮过。
透过门缝，她看到一个被巨大穹顶笼罩的世界。钢铁、岩石和冰雪构成压抑的景象。粗大的管道盘踞，喷吐稀薄蒸汽。远处庞大的机械正在轰鸣，仿佛是这座城市的心脏。人们裹得严实，行色匆匆，脸上只有麻木和疲惫。
这不是游戏。这不是梦。这是他妈的要命的现实！
绝望包裹了她。作为林天明，那个可以窝在电竞椅里几天不出门，靠外卖和快乐水度日，在游戏里拯救世界的宅男，此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惧。
娇生惯养的身体无法适应酷寒，细嫩的手已冻伤磨破。胃部因饥饿而灼烧，对那半块能当凶器的黑面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渴望。
“会死的……这样下去绝对会死的……”她抱着膝盖发抖，银发垂落遮住了脸。
但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火苗在她内心闪烁了一下。那是属于林天明的、在无数游戏中培养出的“求生”本能。
“……妈的。”她抬起头，抹掉眼角冰渣，眼神里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就算是地狱难度开局……好歹也是个开局……”
她想起了那些生存游戏，想起了如何在绝境中活下去。
“活下去……对，先活下去再说。”她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游戏思维……对！把这里当成超真实的VR游戏！我是玩家‘林天明’，操控角色‘艾拉’，主线任务：生存！”
这种想法带来了微不足道的勇气和疏离感。
她重新站起身，深吸一口冰冷空气，努力模仿游戏角色的样子。
“好吧……艾拉就艾拉吧。”她看着自己纤细却伤痕累累的手，“维修队学徒？这职业听起来还挺有生存率的……大概。”
她笨拙地套上脏破的工装，将银发胡乱塞进帽子。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金属敲击声粗暴炸响，一个粗犷的男声咆哮穿透门板：
“起床！懒鬼们！能量塔可不会等你们暖好被窝！五分钟内不到广场集合，今天的配给就别想了！”
配给！生命线！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手忙脚乱系好扣子，猛地推开门。
刹那间，这座冰冷钢铁城市的寒冷与喧嚣将她吞没。
狂风裹挟冰碴抽打脸颊。巨大的城市在昏暗光线下展现——冰冷、粗犷、绝望，却又顽强。
她打了个寒颤，牙齿格格作响，但眼神死死盯向前方汇聚的人影。
“接了！”她咬着牙低语，“这生存任务，老子接了！”
然后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融入了那支沉默而麻木的队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