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
艾拉的全部家当，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就收拾完毕——一套换洗的、同样粗糙的亚麻内衣，半块舍不得吃的、硬得像石头的能量棒，以及那枚刻着“艾拉-维修队学徒”的锈蚀身份牌。她犹豫了一下，将身份牌从包里取出，轻轻放在了那张冰冷的、属于维修学徒的床板上。从现在起，她不再是维修队的人了。
当她重新背上那个轻飘飘的、几乎空了的帆布包，站到威尔逊队长面前时，工棚里那些复杂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洞穿。老巴克终于转过身，脸色铁青，但最终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股白气，什么都没说。耗子的眼神则更加直白，混杂着嫉妒和一种“看你出去能活几天”的幸灾乐祸。
“走吧。”威尔逊队长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看一眼艾拉放在床板上的身份牌，转身便走。那个脸上带着狰狞旧疤、身形魁梧如熊的雷克（艾拉听到威尔逊叫他）沉默地提起装有冰晶蜥蜴椎骨的特制容器，跟了上去。他的步伐沉稳，带着一种经历过严格训练的韵律感，即使穿着厚重的防寒服，也挺直着脊背，让艾拉莫名联想到那些纪律森严的守卫。
另一个被称作奥森的青年，眼神锐利得像冰原上的鹰隼，他最后一个离开，目光在艾拉脸上停留片刻，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随即也转身没入通道的阴影中。
艾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忐忑，迈步跟上了这三个身影，将维修队工棚里那令人窒息的压抑甩在了身后。
探索队的总部位于城市最边缘，紧挨着那巨大、不断释放着寒气的外层防护墙。它更像一个嵌入城墙基座的堡垒，金属大门厚重得惊人，上面凝结着永不融化的冰层。这次是雷克和威尔逊两人合力，才将门推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内是一个比维修工棚宽阔数倍的空间，但同样寒冷，只是少了那股污浊的臭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整洁。墙壁上挂着各种艾拉叫不出名字的装备：带有复杂瞄准镜的长管火铳、寒光闪闪的多用途冰斧、以及一些密封的金属箱，上面喷涂着危险的符号。空气里弥漫着枪油、皮革、硝石和一种淡淡的、类似松针的清冽气味。
“雷克，带她去领试用期的装备。”威尔逊队长脱下厚重的外皮大衣，露出里面贴合身体的深灰色作战服，他的动作似乎比在工棚时略显迟缓，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奥森，最后检查雪橇和‘猎犬’。”
“是，队长。”两人应声。
艾拉敏锐地捕捉到了“试用期”这个词。这意味着她还没有真正被接纳。
雷克转向艾拉，他那张疤痕交错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粗哑的声音说了句：“跟我来。”便走向堡垒深处的一个由铁栅栏隔开的储物区。
与之前领取维修工具不同，这里的装备领取带着一种肃穆的仪式感。雷克如同一个沉默的祭司，将一件件关乎性命的物品递给她，并附上简短的、关乎生死的说明。
“加绒隔热内衣，一套。雪原巨狼皮鞣制的外套和长裤，一套。记住，活着回来，才有第二套。”
“高帮防水靴，鞋底有钢钉，踩稳每一步。”
“多功能冰斧，你的第三只手。丢了它，离丢命就不远了。”
“压缩燃料棒，三根。非极端情况禁用。”
“净水片，一盒。相信它，胜过相信融化的雪。”
“应急睡袋，极限温标零下一百三十度。钻进它，祈祷黎明。”
“信号枪，绿色代表位置或低烈度求援，红色代表立即撤离或最高威胁。发射前，想清楚后果。”
每一样东西，都让艾拉手中的帆布包沉重一分，也让她的心沉甸一分。这不是游戏里的物品栏，这是真实的重量和责任。
最后，雷克从武器架上取下一件东西，郑重地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把结构紧凑、做工精良的手弩，弩身由暗沉的硬木和冷锻钢构成，弩机部位铭刻着简单的防滑花纹。旁边是一个皮质箭袋，里面是二十支闪烁着寒光的短弩箭。
“探索队制式手弩，”雷克的声音依旧平稳，“试用期配发。有效射程三十米，能对付大多数中小型威胁。以及，”他顿了顿，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炬，“人。”
艾拉接过手弩，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明白“人”这个字眼在末世意味着什么。
抱着沉重的装备回到主厅，威尔逊队长正和奥森站在那张巨大的、绘制在不知名兽皮上的地图前低声交谈。看到艾拉过来，奥森转过身，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流畅感。他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不算英俊，但线条清晰，尤其那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拆解一切机械结构。
“哦？我们的新‘观察员’来了。”奥森的语气带着一丝研究员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好奇。他随意地抬起手，似乎想推一下并不存在的眼镜，衣袖因此向下滑落了一小截。
艾拉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他右手小臂靠近手腕的地方，裸露出的并非皮肤，而是泛着冷光的、结构精密的金属！ 那金属呈现出哑光的银灰色，上面隐约可见细密的纹路和微小的铆接点，与他的血肉无缝衔接（至少看起来如此），充满了蒸汽朋克式的精密与诡异。似乎察觉到艾拉的目光，奥森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拉了回去，遮住了那截机械义肢，嘴角那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再次浮现。
“奥森，”威尔逊打断了这短暂的沉默，“我们队的‘机械师’和地形分析员。你手上的玩意儿出了故障，或者遇到看不懂的古代装置，可以问他。”他又指了指刚从里间走出来的、抱着厚重记录本的莉娜，“莉娜·福斯特，我们的‘观测员’，负责记录环境数据、生物样本以及…那些难以解释的现象。”
莉娜，那个有着暖棕色麻花辫和琥珀色眼睛的年轻女孩，对艾拉友好地点了点头：“欢迎加入，艾拉。希望你的眼睛能带给我们新的发现。”她的目光落在艾拉怀里的装备上，“看来你领到‘行囊’了，待会儿我教你如何最优化打包，每一克重量在雪原上都至关重要。”
威尔逊的目光扫过眼前的四人——前圣堂骑士雷克，机械师奥森，观测员莉娜，以及试用期的艾拉。他沉声开口，声音在主厅内回荡：
“记住，离开这座穹顶，我们代表的就是‘新伦敦’，是文明最后的火种。外面或许会遇到其他挣扎求生的流浪者，甚至可能遇到其他声称拥有城市的探索队。”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领袖的教诲必须谨记：我们，是新伦敦，是人类最后的堡垒。 任何其他的说法，都可能是瓦解我们意志的毒药。”
他最后看向艾拉，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次任务，是去西北方向七十公里处的一处旧时代勘探据点。我们上次在那里损失了一名优秀的队员，并丢失了至关重要的……‘样本’。”
“你的试用期，从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开始。如果你能活着回来，带着有价值的发现或者……至少是完整的自己，”威尔逊的语调平稳却重若千钧，“你将会在圣堂，由领袖亲自为你颁发探索队的身份铭牌，并聆听他的训诫。”
“现在，最后一次检查装备。黎明时分，我们出发。带好你的眼睛，菜鸟，外面的世界，会给你上第一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