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宗离去后的几天,艾拉没有急于行动。她紧握着“千面铭牌”,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仔细观察着静思牢狱的日常运转。她记录着能量屏障的波动周期,分辨着不同狱卒的巡逻习惯,更重要的是,她留意着所有非武装人员的出入——运送补给的后勤兵、进行设备维护的工程师,以及……推着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小车、清理垃圾和污物的清洁工。
清洁工。地位低下,行动相对自由,且因为接触污物而被大多数人下意识忽视。完美。
她选定了一个目标:一名总是低着头、动作慢吞吞的老清洁工。她记住了他工装的细节(胸前有一块深色油渍)、走路的姿态(略微跛脚),以及他通常在清晨第一批狱卒换班后不久出现。
时机到了。
这天清晨,当熟悉的换班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新来的守卫刚刚接替岗位,还带着一丝夜班的疲惫和对日班例行公事的不耐时,艾拉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紧握铭牌,精神力如同精准的刻刀,开始雕琢守卫的认知。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囚犯”,而是在守卫的感知中,将自己与几分钟前刚刚离开的那位老清洁工的形象重叠、替换。她模拟着那略微跛脚的姿态,低着头,脸上带着属于底层劳动者的麻木和一丝因为被意外关押而产生的、恰到好处的惊慌。
精神力的消耗是显著的,太阳穴开始胀痛。她走到能量屏障前,用带着哭腔的、压抑的声音,对着门外刚刚站定的新守卫哀求道:
“大、大人……行行好……我刚才在里面清理……门、门突然就关上了……我、我不是囚犯啊!工头还在外面等我交班……”
她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传入守卫耳中。在“千面铭牌”的影响下,守卫看到的不是一个银发少女囚犯,而是一个穿着脏污工装、惊慌失措的老清洁工。结合刚刚换班、信息可能存在交接疏漏的实际情况,这个看似荒谬的请求,竟然在守卫被扭曲的认知中变得“合理”起来。
守卫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并没有太多怀疑。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的破机器”,甚至没有通过内部通讯核实——或许他觉得为了一個清洁工没必要那么麻烦——便伸手在控制面板上操作了几下。
嗡——
屏障蓝光熄灭。
牢门,开了。
“快滚!别耽误事!”守卫不耐烦地挥挥手。
“谢谢……谢谢大人!”艾拉维持着伪装,低着头,跛着脚,快步走出囚室,混入了通道阴影中。
就在她踏出囚室的瞬间,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面威尔逊的囚室。威尔逊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异常复杂,不再是纯粹的痛苦或狂热,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甚至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嘲讽。他没有出声,只是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又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艾拉心中一凛,但无暇细究。她立刻融入通道的环境,铭牌的效果持续消耗着她的精神力。她不敢走远,找到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废弃壁龛躲了进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精神力的极限考验。她如同一个幽灵,在新伦敦底层错综复杂的通道和管道网络中穿梭。每当遇到巡逻队或其他人员,她就必须立刻切换伪装——一会儿是行色匆匆的低级文员,一会儿是运送零件的学徒工,一会儿又是满脸油污的维修助手……每一次身份转换都带来一阵眩晕和恶心,大脑如同被过度使用的肌肉般发出抗议。
她不敢去找任何可能暴露的联络点,脑海中只有一个目标——净庭修女院。塞拉菲娜是她现在唯一可能信任、也是唯一可能给予她帮助的人。
凭借铭牌和顽强的意志,她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修女院外围那片相对安静的、带有学院气息的区域。她按照记忆中塞拉菲娜曾提过的、一个用于紧急联络的偏门地址,找到了一扇隐藏在蔓生藤蔓(这些藤蔓似乎比记忆中更加翠绿欲滴)后面的陈旧木门。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门上的铜环,三长两短,这是塞拉菲娜纸条上暗示过的信号。
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然而,站在门后的,不是那个有着紫色眼眸的狡黠修女。
而是穿着一身熨帖黑色西装、戴着高顶礼帽、单片镜后碧色眼眸含着笑意的——霍恩伍德。
“恭喜你重获自由,这是好事。”
他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好整以暇地看着艾拉脸上瞬间冻结的震惊和恐惧。
“晚上好,我亲爱的‘笔友’。”霍恩伍德的声音带着愉悦的揶揄,他优雅地侧身,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旅途愉快吗?我看过你的‘剧本’,不得不说,相当精彩。从‘被困的清洁工’到‘迷路的文员’……想象力丰富。”
艾拉僵在原地,血液冰凉。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霍恩伍德替她说完了问题,笑容愈发灿烂,却也愈发冰冷,“因为我一直都是你的‘笔友’啊,艾拉。从墙洞里的第一张纸条开始。”
他轻轻抛接着一枚熟悉的、卷起来的蜡纸条。
“你以为是谁为你规划了‘锈蚀之径’?是谁暗示你清洁工的身份?是谁……让你坚信不疑地认为,这一切都源于塞拉菲娜那个小修女的善意?”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戏谑,“纸条,从来就没有署名,不是吗?所有的认知,所有的猜测,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补完。”
艾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那些她赖以生存的指引,那些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竟然全都来自这个她最需要警惕的人!她就像舞台上的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念头,都在导演的掌控之中。
“你问我的意图是什么?真是问对人了。”霍恩伍德向前一步,逼近艾拉,那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是深不见底的掌控欲。
“测试。一场关于‘异界灵魂适应性’和‘认知操控极限’的完美测试。教宗想知道你能成为什么‘变量’,而我想知道……你能承受多大的‘剧本’。”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要将她解剖。
“结果令人满意。你不仅免疫低语污染,还能在精神高压下灵活运用铭牌,完美执行了我为你编写的‘越狱剧本’。”他微笑着,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
“现在,演出结束了,演员该回归正途了。”他的声音不容置疑,“‘铁砧’小队即将出发,而你,‘铁砧’的最后一位队员也已经到位,我珍贵的‘样本’,将亲眼见证,我是如何将所谓的神祇之力,变为人类文明迈向新纪元的……踏脚石。”
他身后的阴影中,出现了两名沉默的“铁砧”卫士。
“新伦敦,是人类最后的堡垒,而我们,正是这座城市在风雪中屹立不倒的缘由。”
艾拉看着霍恩伍德,看着他那张英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脸,终于明白,从她踏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落入了这张由权力、谎言和深不可测的意图编织而成的巨网之中。
越狱不是自由,只是从一个较小的囚笼,踏入了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更大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