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她看着霍恩伍德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无法理解那笑容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临死前，父亲告诉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霍恩伍德模仿着一种苍老而疲惫的语气，“希望堡的领袖，只不过是在做当初和他一样的事情。作为领袖，必须衡量资源和人性的平衡，才能维持统治，才能带领剩下的人活下去。领袖总是要为多数人考虑，拥有更多价值的人留下，失去价值、或者价值不够的人……离开，或者消失。”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艾拉脸上，那碧绿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焰在燃烧。
“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一个真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坚硬，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我必须有更多价值，我必须成为最不可或缺、最有价值的那一个。只有这样，才能赢下所有，才能不被抛弃，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乃至他人的命运。”
“我经历了几百年的旅程，”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亘古般的重量，与他年轻的外表格格不入，“扛过了大寂灭最黑暗的时期，见证了文明如何崩塌，人性如何在严寒中扭曲、蜕变，也见识到了这个世界冰冷表象下，那更加冰冷、却也更加真实的‘真理’——力量，才是唯一的准则。最终，我建立了这座新伦敦，这座人类最后的堡垒。”
他微微前倾，隔着短短的距离，凝视着艾拉。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与年龄截然不符的、背负着数个世纪重量的决绝与偏执。
“所以，我必须背负这一切。我要掌控这一切。道路只有一条——”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在这封闭的车厢里如同律法般宣告，“走到力量的顶点，成为制定规则的人，而不是被规则筛选、抛弃的人。无论是旧神的遗产，还是新生的变数，都将成为我通往顶点的……资粮与阶梯。”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蒸汽机规律的搏动和车轮碾压冰雪的声音，作为霍恩伍德这段交织着个人伤痛与疯狂野心的独白的背景音。
艾拉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霍恩伍德就坐在她面前，亲口撕开了自己血淋淋的过去，将他那套冰冷彻骨的生存哲学，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他是在告诉她，他之所以成为今天的他，是时代的选择，是生存的必然，是他从尸山血海中领悟的“真理”。这种近距离的、面对面的冲击，远比任何间接的听闻都要强烈。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知道得越多，就越感到恐惧，也越感到一种诡异的、被“信任”的毛骨悚然。
“因为聪明的工具，比愚钝的工具更好用，也更耐用。”霍恩伍德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了解操纵者的过去和动机，能让你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位置和价值，减少因无知而产生的……不必要的恐惧和反抗。而且……”
在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求知欲驱使下，一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那么……‘母亲’……，到底是什么？” 艾拉的声音很轻，带着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为什么会被囚禁在缄默圣堂？祂……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霍恩伍德微微一怔，随即，他爆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那笑声在车厢内回荡，与之前讲述沉重往事时的氛围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哈哈哈……好，很好！”他笑得甚至用手指轻轻拭了拭单片镜的镜框边缘，碧绿的眼眸中闪烁着近乎赞赏的光芒，“这真是一件大好事！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开始关心起‘剧本’的核心设定了吗？我亲爱的‘演员’。”
他的笑声渐歇，但脸上的兴致却愈发浓厚。他没有直接回答艾拉的问题，而是好整以暇地将手伸向自己西装内侧的口袋。那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不是要取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而只是一块怀表。
然而，他拿出来的，并非怀表。
那是一个由暗沉金属打造的小盒，盒子上刻满了不断微微蠕动、仿佛拥有生命的复杂封印符文，丝丝缕缕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呼吸般在符文的沟壑中明灭。盒子本身似乎就在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和……热度。
霍恩伍德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轻轻抚过盒子表面的封印，那些符文的光芒似乎更加活跃了一些。他看向艾拉，嘴角噙着神秘的笑意。
“想知道‘母亲’是什么？不如先看看祂曾经的‘好友’。”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甲在某几个特定的符文节点上轻轻一点。
“咔哒”一声轻响，盒子盖子弹开了一道缝隙。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地心熔岩核心的炽热气息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车厢内所有的寒意，甚至让艾拉感觉皮肤有些发烫。与此同时，一种古老、暴烈、充斥着无尽创造与毁灭意志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空间，让艾拉呼吸一窒。
盒子内部，衬着黑色的天鹅绒，静静地盛放着一颗……眼球。
一颗约有鸡蛋大小，通体呈现出暗金色、仿佛由流动的熔融金属和水晶构成的眼球。它的瞳孔并非圆形，而是一道不断旋转、收缩的炽白竖瞳，如同微型恒星的核心，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和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颗眼球是“活”的。它似乎在缓缓地、极其细微地转动，那道竖瞳扫过车厢，最终……定格在了艾拉的身上。
艾拉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熔炉，灵魂都在被灼烧、拷问。她无法移开视线。
“不必紧张，封印很牢固，它现在只是一件……比较特殊的‘标本’。”霍恩伍德的声音将她从那种被震慑的状态中稍稍拉回，“认识一下，这就是‘不朽熔炉-伊格尼玛’的一部分——祂的一只眼睛。当然，现在是我们的‘财产’。”
他合上了盒子，那股炽热和威压瞬间被隔绝了大半，但车厢内残留的余温依旧清晰可感。
“如你所感，伊格尼玛，代表着创造与火焰的狂暴力量。”霍恩伍德开始了解说，语气如同在审视一件战利品，“而你所问的‘母亲’，尤克塔拉，则与祂类似，是另一个古老而强大的存在。”
“在第一纪元，那个早已被遗忘的黄金时代，”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对遥远传说的追忆，但也仅止于此，“据古老的记载所述，世界并非如今日这般死寂。那时存在着一些难以理解的伟大存在，祂们拥有撼动世界的力量。尤克塔拉被描述为生命与丰饶的象征，形态或许接近巨树；伊格尼玛，正如你所见，是火焰与锻造的化身。”
他的语气随即变得冷硬，带上了属于这个末世时代的、根深蒂固的认知：
“但是，祂们抛弃了我们。”
霍恩伍德的声音里没有疑问，只有陈述事实般的冰冷。
“大寂灭降临，天空被阴云笼罩，严寒吞噬万物。在最初的灾难中，人类祈求、哀嚎，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那些曾经被视为守护神的存在，在末日面前沉默了。祂们任由世界凋零，任由亿万生灵在绝望中冻毙。”
他看向艾拉，眼神锐利，仿佛在强调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
“所以，我们的先祖，那些‘奠基派’的先贤们，明白了唯一的生路——不能将命运寄托于无情的神明，力量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既然神不再庇佑人，那人就只能自己去‘取’！”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被历史苦难淬炼出的、近乎偏执的决绝。
“他们向沉默的神明发起了挑战，这就是‘窃火之举’！他们建造了缄默圣堂这样的设施，研究、捕获、并最终成功地囚禁和利用了这些古老存在的力量。伊格尼玛的力量核心被制成了驱动能量塔的‘火种’，而尤克塔拉……祂那庞大的生命源质，则被束缚起来，成为了我们研究生命、制造‘圣餐’，乃至试图扭转这该死的冰河时代的……‘资源’！”
他掂了掂手中的金属小盒。
“教会那套关于‘击败恶魔’的说辞，不过是便于统治的粉饰。真相是，我们是在掠夺抛弃我们的神明的力量，以求自救！这是生存之战，无关善恶，只有生死！”
他看向艾拉，看着她脸上混合着震惊和对这套说辞的本能抗拒。
“所以，回到你的问题，‘母亲’尤克塔拉到底是什么？”霍恩伍德总结道，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实用主义，“祂是一个被我们征服的、拥有庞大生命力量的古老存在，一个对我们而言取之不尽的‘能源’和‘研究样本’。但同时，祂也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其残存的意志（也就是你们所谓的‘低语’）依旧在试图反抗、侵蚀我们。”
“而现在，”他站起身，重新戴上高顶礼帽，阴影投在他年轻而深邃的脸上，“我们正要去往祂的囚笼。带着祂邻居的眼睛作为‘钥匙’之一，还有你——我珍贵的、免疫祂低语的‘特殊样本’。”
他走向车门，在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处于巨大信息冲击中的艾拉。
“现在，你对即将面对的‘资源库’兼‘污染源’，是否有更清晰的认知了？记住，我们不是去朝圣，而是去……收割。好好准备吧，演出即将开始。”
黄铜门无声滑开又闭合，留下艾拉独自一人，消化着这套“人类为生存而弑神、窃取神力”的、冰冷而残酷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