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车碾过结冰的河面时,冰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像谁在暗处用指甲刮擦玻璃。艾拉攥着锡水壶的手指猛地收紧,壶身温热的麦芽酒香顺着指缝飘出来,却压不住心底的慌——她总觉得这冰层随时会裂开,把整辆雪橇车吞进漆黑的冰水里,连带着她刚获得的“动物沟通”能力,一起沉进永冻层的最深处。
“别怕,这冰面能扛住三头极地熊的重量。”
接应者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终于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深褐色短发沾着雪沫,左眉骨下方有一道浅疤,从眼尾延伸到颧骨,像是被冰棱划开的旧伤;下巴上的胡茬泛着青黑色,遮住了大半唇角,只有说话时能看到他右侧虎牙缺了一小块,大概是早年跟人打架崩掉的。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作战服,领口别着枚褪色的金属徽章,上面刻着“第七勘探队”的字样,边缘磨得发亮。
“我叫卡伦。”他补充道,手指粗糙的茧子蹭过极地犬的缰绳,动作意外地轻柔,“接下来这段路,我陪着你。”
艾拉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怕?”她明明没说话,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打扰到前面专注赶车的人。
卡伦低头调整缰绳,目光扫过她攥得发白的指节,又很快移开:“你刚才抓着垫子的手都在抖。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第一次过冰湖,吓得差点从雪橇上跳下去——后来威尔逊队长告诉我,越怕越要盯着前方,你看那片冰崖,过了那里就快到废弃勘探站了。”
“威尔逊队长?”艾拉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的水壶差点脱手。
这个名字太熟悉了——那个能燃烧生命用“时痕”斩冰骸狼的探索队队长,那个被尤克塔拉力量影响后变得狂热虔诚的男人,那个在静思牢狱里被“违誓之约”折磨得瘫倒在地,却还死死攥着剑的人。她没想到,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卡伦,竟然认识威尔逊。
卡伦的动作顿了顿,从作战服内侧口袋里摸出个扁扁的锡酒壶,拧开盖子却没喝,只是让辛辣的酒气飘了飘,又重新拧上。
“你认识第三小队的威尔逊队长?”他转头看向艾拉,深褐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点探究,像是在确认她和威尔逊的关系。
“我跟他一起出过任务,在缄默圣堂。”艾拉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狼皮垫子的绒毛,“他很照顾我,每次遇到危险,他都会用‘时痕’保护大家。”
她没说威尔逊后来被尤克塔拉影响,也没说他在审判庭被“违誓之约”折磨的样子——那些画面太沉重,说出来像在揭别人的伤疤,更何况,关于监狱的事,她还没准备好跟卡伦开口,总觉得要先理清思绪,才不算贸然拖累别人。
卡伦听到“时痕”两个字,喉结动了动,目光飘向远处的雪山,才缓缓开口:“我们年轻的时候,总一起去‘铁锚酒馆’。”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那酒馆现在还在,就在新伦敦熔炉区的巷子里,老板还是当年那个胖老头。只是威尔逊不去了——就算偶尔路过,也只站在门口看一眼,从来没进去过。”
艾拉愣了愣:“为什么?”
“以前他爱喝麦酒,总说那玩意儿暖身子。”卡伦的嘴角扯了扯,带着点苦涩,“后来……就再也没喝过了。连酒馆里他常坐的靠窗位置,现在都空着,老板也没让人挪过东西,说等着他回来。”
说到这里,卡伦的语气软了些:“当时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诗人。我总在酒馆的餐巾纸上写句子,什么‘冰原的风是旧神的叹息’,什么‘能量塔的光比星星暖’,威尔逊每次都看得很认真,还说我写得好。”
他自嘲地笑了笑,虎牙的缺口格外明显:“现在想想,哪是什么好,不过是他不忍心扫我的兴罢了——我的天赋不行,写了三年,连酒馆老板都不愿意把我的诗贴在墙上。”
艾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年轻的威尔逊坐在酒馆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麦酒杯,听卡伦念着蹩脚的诗句,指尖偶尔飘起银蓝色的“时痕”光链,在暖炉光里晃得像碎星;窗外是新伦敦的雪,落在穹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混着木柴噼啪的燃烧声,那是末世里难得的温情。
“你和他的女儿很像。”卡伦突然说,目光落在艾拉的银发上,眼神变得复杂,“如果她能一直留在威尔逊身边的话。”
艾拉愣住了:“威尔逊队长……有女儿?”
在她印象里,威尔逊总是冷静果决,甚至有点冷酷,她从没想过,这个男人竟然也有过作为父亲的温柔时刻。
“嗯,叫霜星。”卡伦的声音低了些,深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温柔,“这名字还是我取的。”
他解释道:“第一次见那孩子,她才三岁,银发像刚落的碎雪覆在肩头,瞳仁是极淡的冰蓝,盯着酒馆窗外的星星看了半天。我当时脑子一热,就说‘叫霜星吧,像冰原上的星星’,威尔逊听了,竟然真的用了这个名字——现在想想,挺蹩脚的,哪有给孩子取这么冷的名字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霜星常跟着威尔逊去哨站。那时候威尔逊的‘时痕’就有了,有时候修设备,他会用‘时痕’定格住松动的螺栓;有时候雪下得大,他会用‘时痕’护住霜星,不让雪落在她头发上。”
艾拉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画面:六岁的霜星站在哨站的暖炉边,小手指着威尔逊指尖跳动的银蓝色光链,银质铃兰发卡别在银发上,边缘还带着手工打磨的毛糙感。
“爸爸,这个能留住春天吗?”她的声音应该很软,像雪落在棉花上。
威尔逊当时正给她理着衣领,指尖的光链轻轻蹭过她的发梢:“能,能留住爸爸想护着的一切。”
卡伦从作战服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正是那枚银质铃兰发卡——花瓣的纹路还清晰可见,只是边缘的毛糙处被磨得光滑,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
“威尔逊后来把这发卡给了我。”卡伦捏着发卡,指尖的茧子蹭过冰凉的金属,语气沉了些,“不是不想要,是不敢看。每次看到这发卡,他就想起霜星举着它问‘能留住春天吗’的样子,想起孩子蹲在背风坡挖铃兰的背影——他怕自己撑不住,怕一看见就再也没力气去寻找,更怕那份悲伤会压得他连探索队的任务都扛不动,所以才让我替他保管,一管就是这么多年。”
艾拉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胀。她想起威尔逊在缄默圣堂里,看到她银发时那复杂的眼神;想起他在战斗中,总是下意识地把她护在身后;想起他在静思牢狱里,看向自己那复杂的眼神。
原来那些不经意的关照,都源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思念——他把对霜星的遗憾,都弥补在了她这个陌生人身上。
“想听听威尔逊队长的故事吗?”卡伦把发卡放回布包,小心地收进口袋,像是在珍藏一件稀世珍宝。他调整了下缰绳,极地犬发出一声低吠,雪橇车的速度慢了些,大概是怕她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