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用力点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墨蓝裙装的裙摆蹭过狼皮垫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她能感觉到胸口的“种子”在微微发热,像是在呼应这份沉重的回忆——尤克塔拉的力量能感知情绪,大概也能感受到威尔逊那份深埋心底的痛苦。
“那年冬天,新伦敦的供暖不足,哨站的温度低到能冻裂金属。”卡伦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混着风雪的呼啸,竟有种说不出的悲凉,“前一晚,霜星听见威尔逊和战友嘀咕,说‘要是有冰原铃兰就好了,熬成汤能驱寒’——她才六岁,不懂冰原铃兰长在雪山深处,更不懂暴风雪有多危险,第二天一早就偷偷跑出去,说要给爸爸采‘能暖屋子的花’。”
他顿了顿,喝了口酒,像是在平复翻涌的情绪:“威尔逊发现霜星不见的时候,天边已经压满了铅云,暴风雪还有五个小时就要来了。他疯了似的冲进风雪里,指尖的‘时痕’光链第一次抖得不成形——他以前用这能力护过设备、护过战友,那天却只想用它护住自己的女儿。”
“你觉得威尔逊的时痕强大么?”卡伦突然问,深褐色的眼眸里带着点探究,像是在问艾拉,又像是在问自己。
“很多人都说,他的‘时痕’能暂停时间,能回溯过去,是最强大的超凡能力。”他不等艾拉回答,就自顾自地往下说,“可只有我们知道,那能力有多残忍——他能看到霜星在雪地里蹦跳,银发卡上的铃兰吊坠撞出细碎的响;能看到她蹲在背风坡,小心翼翼地把刚冒芽的铃兰挖出来,放进布袋子,还对着花苞小声说‘快点开,爸爸等着呢’;能看到她走得太远,雪没到小腿,蓝瞳里开始漫上慌张,却还是攥紧布袋子往回跑。”
听到“能看到不久前的过去”,艾拉的脑子突然晃过一个画面——穿越前窝在电竞椅里玩《巫师3》,杰洛特发动猎魔人视野时,世界会变成灰调,隐藏的足迹、血迹都会发光,能顺着痕迹找到怪物或线索。可威尔逊的“时痕”不一样,它不是冰冷的追踪工具,是能触到温度、听到细碎声响的回忆碎片——能摸到霜星冻红的耳朵,能看见花苞在布袋子里的模样,连风刮过发卡的响都清晰得像在耳边。这种真实的、带着遗憾的“视野”,比游戏里的猎魔人能力,更让人心头发酸。
卡伦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压抑的哽咽:“这些画面清晰得像就发生在眼前,他甚至能触到‘时痕’里霜星冻得发红的耳朵,可指尖传来的暖意,却像隔了层冰——他能追上过去的画面,却追不上正在走远的女儿。”
艾拉的眼眶有点发热。她能想象出威尔逊当时的绝望——明明能清晰地看到女儿的一举一动,能听到她跟花苞说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现实里的风雪越来越大;明明能触到“时痕”里女儿的温度,却不知道她此刻在哪里受冻。这种“看得见却抓不住”的痛苦,比任何刀伤都要残忍。
“他的能力是时间,他不仅仅能暂停时间,还能看到不久前的过去。”卡伦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可‘时痕’能拉回过去,却拉不近现在。”
他说起威尔逊疯狂追寻的模样:“他跟着光链指引的方向跑,风雪砸在护目镜上,结成的冰碴子刺得眼睛生疼。每一次回溯,都能更近地看见霜星的身影,却眼睁睁看着现实里的雪越来越大。”
“他看到‘时痕’里的铃兰还带着绿意,转头就发现路边刚被他注意到的铃兰植株,已经被狂风吹得根系断裂,花瓣蜷成了褐色;他看到霜星在‘时痕’里摔倒,布袋子掉在雪地上,铃兰滚出来,她赶紧捡起来抱在怀里,现实中他找到那个布袋子时,里面的铃兰已经枯成了碎末,混着雪水黏在布面上——只有那枚银发卡,还好好地躺在袋子底,没沾一点雪。”
卡伦说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
“最后一次‘时痕’亮起,是在一处冰缝前。”他的声音轻得像要被风雪吹走,“他看见霜星蹲在冰缝边,怀里抱着那株铃兰,正想把发卡重新别回头发上——可画面突然断了,像被风雪硬生生掐掉的线。”
“他冲到冰缝前,喊着霜星的名字,声音都劈了。”卡伦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手套上,很快结成小冰粒,“雪太厚了,风太大了,他挖了整整一夜,只找到霜星掉在冰缝边的布袋子,还有几缕沾着雪的银发——再也没找到别的。”
没有冰冷的遗体,没有最后的告别,只有突然中断的“时痕”,和一片被风雪覆盖的未知。威尔逊甚至不知道女儿是跌进了冰缝,还是被风雪吹去了更远的地方——他只知道,他的霜星,找不到了。
艾拉的眼泪也掉了下来,砸在狼皮垫子上,很快凝成细小的冰粒。她想起威尔逊在缄默圣堂里,为了保护她和队友,强行催动“时痕”后,头发瞬间添了几缕雪白;想起他战斗结束后,靠在岩壁上咳嗽,却还笑着说“没事,还能再撑一会儿”;想起他战术包侧袋里,永远空着的、本该放发卡的位置——原来那些看似无坚不摧的强大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破碎与执念。
“从此以后,威尔逊加入了探索队。”卡伦抹了把脸,不知道是在擦雪还是擦眼泪,“就算是休息的时间,他的身影也总是游荡在新伦敦的城郊,有时候是雪山脚下,有时候是废弃的哨站附近——他总说‘霜星可能只是迷路了’,可谁都知道,他找了这么多年,连一点确切的踪迹都没有。”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有人说他在找霜星的下落,有人说他在找冰原铃兰,还有人说他在找能让‘时痕’看得更远的方法——可我们都知道,他找的从来不是这些。他找的,是那个攥着银铃兰发卡、蹦蹦跳跳给爸爸采花的小姑娘;是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爸爸,我怕’;是他永远都没来得及留住的,属于霜星的那个冬天。”
雪橇车终于驶过冰崖,前方出现了废弃勘探站的轮廓——那是一座半埋在雪地里的金属建筑,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只有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光,像是黑暗中睁着的眼睛。
卡伦停下雪橇车,极地犬发出一声低吠。艾拉身边的霜毛晃了晃尾巴,传来“终于到了,好冷,想吃肉干”的意念,带着点委屈,却比之前有劲儿多了。
“进去吧,里面有基础供暖。”卡伦把帆布包递给艾拉,深褐色的眼眸里突然多了点郑重,他重新摸出那个装着发卡的布包,指尖捏着布角反复摩挲,像是在确认什么重量。
“这些天我总在琢磨,威尔逊为什么对你这么不一样。”他缓缓开口,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很快散开,“以前他看谁都是淡淡的,连跟队友说话都惜字如金;可对你,他会主动提醒你‘冰缝要绕着走’,会把自己的压缩饼干分你半块——我刚开始以为是巧合,直到上次他跟我提了一句‘那孩子的银发,跟霜星小时候很像’,我才明白,他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点能让他想起‘春天’的影子。”
卡伦把布包轻轻塞进艾拉手里,布面带着他常年贴身携带的温度,里面的银发卡隔着布料,能清晰摸到花瓣的纹路,甚至能想象出霜星当年别着它时,吊坠碰撞的细碎声响:“他当年把发卡交给我,是怕自己扛不住悲伤;可现在,他把这份‘想护着’的心意,转移到了你身上——这发卡不该再被我藏在口袋里,该交给能带着它好好活下去的人,交给能让威尔逊觉得‘没白护着一场’的人。”
艾拉握着布包,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和金属的冰凉,胸口的“种子”突然轻轻发热,像是在跟发卡的微光呼应。她低头看着布包,脑子里不由自主闪过一个画面——逃出静思牢狱时,威尔逊躺在囚室的金属板上,没有了之前被尤克塔拉影响的狂热,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复杂的光,盯着她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违誓之约”带来的痛苦扼住了声音。
那时候她只顾着逃离,没敢细想,可现在想来,那眼神里没有疯狂,只有清醒的担忧——他大概早就从“母亲”的低语里挣脱了,只是被教宗的力量困住,连开口提醒的力气都没有。
一股冲动突然涌上来,艾拉想立刻跟卡伦说“威尔逊被关在监狱里,他可能已经清醒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着卡伦鬓角的风霜,看着他手里那枚刻着“第七勘探队”的徽章,突然觉得,关于监狱的事,不能就这么贸然说出口——卡伦已经为威尔逊担了这么多年的心,她不该再让他立刻卷入新的危险里,至少该等他先喘口气,等自己理清楚怎么回去、怎么救人,再把一切说清楚。
她用力攥紧布包,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压在心底,抬头对卡伦露出一个有点僵硬却真诚的笑:“谢谢……我会好好带着它的。”
走进废弃勘探站的瞬间,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点陈旧的煤烟味,比外面的严寒舒服太多。艾拉把帆布包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银质铃兰发卡躺在掌心,在暖炉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花瓣纹路里像是还残留着霜星的温度,残留着威尔逊打磨时的专注。
她拿出那袋肉干,走到窗边,对着外面的霜毛晃了晃。霜毛立刻摇着尾巴,传来“肉干!好香!快给我”的意念,连耳朵尖的冰粒都亮了几分。
她把肉干从窗户递出去,看着霜毛狼吞虎咽的样子,低头把银发卡别在银发上。抬手摸了摸吊坠,冰凉的金属蹭过指尖,突然觉得胸口的“种子”更暖了些——尤克塔拉说“力量不是诅咒,贪婪才是”,大概这份被传递的思念,这份想护着别人的心意,也是一种温柔的力量。
艾拉对着窗户玻璃里的自己,轻声说:“威尔逊队长,谢谢你的发卡。我会好好活下去,也会……弄清楚你现在到底怎么样。”
远处的雪地里,卡伦靠在雪橇车上,喝着锡酒壶里的酒,目光落在废弃勘探站亮着灯的窗户上。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餐巾纸,纸边被冻得发脆,上面“冰原的风会带着思念,找到回家的路”的字迹已经模糊,可他指尖反复蹭过那句诗,突然觉得这行字没那么蹩脚了。
以前总觉得自己写的是空话,是没意义的自我感动,可现在看着那扇亮着暖光的窗户,看着里面那个别着银发卡的身影,突然明白——他写的不是风,是威尔逊藏了这么多年的念想,是霜星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爸爸我怕”,是现在终于有了归宿的、一点点暖起来的希望。
卡伦对着那扇窗户,嘴角勾起一点柔和的弧度,把餐巾纸小心折好塞回口袋,心里默默想:也许我的诗,也不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