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晃了晃,投在管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教宗坐在最里侧的木凳上,佝偻着脊背,花白的胡须垂在胸前,几乎遮住大半白色法袍。他布满皱纹的手按在腿上摊开的古籍上,指节粗大,皮肤松弛得裹着骨头,连翻页的动作都带着老人才有的滞涩。
艾拉盯着古籍上模糊的字迹,先开了口:“您已经知道了吧?霍恩伍德的计划,还有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话音落下的瞬间,艾拉后颈的汗毛不自觉竖了起来。
“霍恩伍德”这三个字就像根刺,一提起,她就下意识绷紧脊背,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教宗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映着跳动的灯苗,花白的眉毛拧成一道深纹。
他的声音带着老人才有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庄重:“这是对神明的亵渎,暴风雪便是天谴的预兆。”
顿了顿,枯瘦的手轻轻按在胸口,咳嗽两声,气息才平稳些:“三天前,我让教会的观测者留意云层动向,西北方的冷涡正以罕见的速度汇聚,规模是近十年之最——偏偏赶在霍恩伍德仪式的前一天抵达新伦敦上空,这绝非巧合。”
“可新伦敦的基础设施,明明已经足够人民撑过寒冬。”
艾拉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防寒服的衣角蹭过地上的碎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供暖管道上个月刚加固完,压缩燃料的储备至少能支撑半年,他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风险,搞什么仪式?”
教宗的目光落在艾拉脸上,那眼神虽浑浊,却带着洞察世事的沉静。
他慢慢合上腿上的古籍,脆薄的纸页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因为霍恩伍德要的,从来不是‘让人民生存’,而是‘掌控所有’。”
声音放得更缓,每一个字都透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我执掌教会四十三年,从《圣典》到藏在禁地的《旧约补录》,哪怕是只言片语的仪式记载,我都一一研读过。”
“但霍恩伍德正在准备的仪式,我翻遍所有典籍,连半个字的痕迹都找不到——那不是丰饶母神的教义,更像是某种被遗忘的禁忌之术。”
艾拉的心微微一沉,视线落在教宗布满老年斑的手上——那双手曾翻阅过无数古籍,此刻正轻轻搭在膝盖上,指节泛着青白。
“你或许觉得他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教宗的声音突然低了些,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可我初见他时,他就是这副模样——那年我才十五岁,跟着父亲去参见新伦敦的领袖,如今我已年过花甲,头发全白了,他却半点没变,连眼角的纹路都不曾多一条。”
“二十多岁……几十年没变?”
艾拉的指尖无意识收紧,铭牌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您是说,他的容貌,一直停留在二十多岁?”
“那小子根本不是人吧?”
卡伦终于咽下面包,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片刻的沉寂,手里的半块面包掉在衣襟上,他也顾不上捡:“活了几十年还这么年轻,不是妖怪是什么?”
教宗没有理会卡伦的躁动,浑浊的目光重新落回艾拉身上,语气平缓却精准:“你一直惦记着被关押的威尔逊,对吗?”
艾拉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攥着铭牌的手瞬间攥紧,指节泛得发白——她从未明说过对威尔逊的在意,可教宗竟一眼看穿,想来这几日她暗中侦查静思牢狱的举动,或许早被教会的人看在眼里。
“霍恩伍德宣布信仰丰饶母神的次日,就下令释放了所有囚犯。”
教宗的声音没有波澜,却让艾拉的呼吸顿了半拍:“他称有五位囚犯是‘最初的神使’,如今个个都被委以重任,掌控着新伦敦的关键职位。”
“哪五个?”
艾拉的声音有些发颤,视线死死盯着教宗的嘴唇,连呼吸都悬了起来:“威尔逊……是不是也在其中?”
教宗缓缓点头,每报一个名字,语气都保持着平稳,却难掩其中的凝重:“莉娜,现任丰饶教会圣女,主持每日祭祀,言行举止皆被霍恩伍德严格把控;”
“威尔逊,升任警务总监,新伦敦所有卫兵的调度、牢狱的看管,皆由他一手负责——如今要见牢狱里的人,必须经他签字批准;”
“奥森,首席工程师,全权负责能量塔的改造工程,从蒸汽管道到核心装置,只有他能接触核心图纸;”
“雷克,圣堂骑士长,统领霍恩伍德组建的‘神圣卫队’,行事狠厉,只听霍恩伍德一人号令。”
说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教宗的声音沉了沉,浑浊的眼里掠过一丝痛惜:“还有个男孩,名叫维克尔,才四五岁大,留着短短的卷发,小脸苍白得没血色,却总穿着缩小版的议事官长袍,被任命为首席助理官,寸步不离霍恩伍德左右。”
“四五岁……议事官长袍?”
艾拉的眉头拧得更紧,指尖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铭牌的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
教宗轻轻点头,语气里多了层说不清的寒意:“霍恩伍德议事时,他不玩孩子的玩具,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攥着块迷你议事板——不是乱画的,上面歪歪扭扭画着能量塔的简易图,还标着‘蒸汽阀门’‘祭坛方位’的小字。”
“有次我远远撞见,霍恩伍德问他‘能量塔底层线路要不要加固’。”
教宗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复述一件极其诡异的事:“你猜那孩子怎么说?他说‘不必,仪式启动后线路会被神力覆盖,加固是浪费燃料’——说话条理清晰,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哪像个四五岁的孩子,倒像是浸淫议事多年的老臣。”
艾拉的瞳孔骤然收缩,指甲狠狠嵌进掌心,传来一阵钝痛:“这……这不是正常孩子该有的样子,是被……被母神的力量影响了?”
“是污染。”
教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心智被丰饶母神的力量强行催熟,早熟得可怕——这不是恩赐,是把活生生的孩子,变成了仪式的‘傀儡’。”
“霍恩伍德对他的‘纵容’,根本是在利用这份被污染的早熟。”
“傀儡……”
艾拉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连防寒服的内衬都贴在了皮肤上,透着一股刺骨的凉意。
教宗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递到艾拉面前,纸页边缘因常年翻阅而卷了边:“这是教会中最懂仪式典籍的老修士,耗费半月解析出来的。”
“结合能量塔近期异常的蒸汽波动,还有维克尔的异变来看,仪式的效果……恐怕比我们预想的更恐怖。”
艾拉接过羊皮纸,粗糙的质感蹭过指尖,上面的纹路扭曲如缠绕的蛇,边缘沾着的深色墨迹,像干涸的血渍,看得人心里发毛。
“三天之后,能量塔顶端会生成覆盖整个新伦敦的结界。”
教宗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中裹着沉甸甸的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敲在艾拉的心上:“结界之内,所有人都会被强制精神污染——失去自我,没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