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裹着煤烟,在风里织成灰黑色的网。
糊在艾拉伪装用的卫兵制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污痕。肩章是临时拓印的铁制仿品,边缘磨得发毛,冰凉地贴着锁骨,每走一步都蹭得皮肤发紧。
这是“千面铭牌”扭曲感知后的效果。
在旁人眼里,她该是个刚换班的底层卫兵,而非攥着唯一退路的闯入者。
卡伦跟在三步后,短斧藏在防寒服内侧,佝偻着背模仿卫兵的跟班,嘴里还在碎碎念:“你这铭牌靠不靠谱?刚才那神职人员看你的眼神不对,别是露馅了……”
他的话被一阵金属碰撞声打断。
十几个穿深紫神袍的神职人员,扛着青铜导管从旁边巷口走过。导管表面的藤蔓符文泛着幽绿,像寄生在金属上的霉斑,缝隙里渗的冰晶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带着荧光的小坑。
“往北门运的。”艾拉压低声音,目光追着那些神职人员的背影,“仪式需要的源质导管,霍恩伍德要把尤克塔拉的力量从北门引向能量塔。”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暗袋里的圣光归引晶。
水晶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像攥着块会发烫的冰——这是唯一的退路,摔碎了就再也没有。
刚拐进锈铁街,混乱就像潮水般漫过来。
右侧的粮店门被踹得歪斜,木板上还插着半把冰锥。几个流民扛着面粉袋往巷外跑,白花花的粉撒在雪地上,被踩成灰黑色的浆糊。
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趴在雪地里,胸口的血渍凝得发黑,手指还攥着半截账本,页角被风撕得乱飞。
“让开!”
一个穿银白铠甲的骑士用长矛戳着平民的后背,矛尖沾着血:“霍恩伍德大人有令,仪式前所有物资优先供应能量塔,谁敢抢粮,按叛乱论处!”
他的吼声刚落,就有个瘦得肋骨外露的男人扑上来,手里攥着块冻硬的黑面包。
却被骑士一脚踹在胸口。
闷响在巷子里荡开,男人像断线的木偶般滚在雪地里,面包摔成了碎渣。
艾拉的指节攥得发白,胸口那枚尤克塔拉留下的“种子”轻轻发烫。
她想起雷克的圣光结界,想起奥森能拧断钢铁的机械臂,想起莉娜能缠绕藤蔓的力量——那些有超凡能力的人,此刻都在能量塔守着导管,任由平民在血泊里挣扎。
“他们为什么不来?”
她在心里问,却没得到任何答案。
只有风裹着男人的呻吟,往耳朵里钻。
“别停,往前走。”卡伦拽了拽她的衣角,声音发颤,“咱们管不了这么多,再磨蹭警署的巡逻队该来了。”
艾拉刚要迈步,突然听见“咻”的一声锐响——
子弹擦着她的耳际飞过,打在旁边的铁皮屋墙上,溅起一片锈渣。
她猛地矮身,看向子弹飞来的方向:一个穿破洞防寒服的少年躲在粮店门后,手里攥着把老旧的蒸汽步枪,枪管还在冒烟,眼里满是疯狂的红。
“又是你们这些帮凶!”少年嘶吼着,再次扣动扳机,却没了子弹。
他抓起地上的冰锥就冲过来:“霍恩伍德的狗!都该去死!”
卡伦下意识要掏短斧,却被艾拉按住。
她迎上去,刻意压低声音,模仿卫兵的粗哑语调:“我是督查派来查粮店抢劫案的,不是来镇压的。”
她指了指地上的老头:“把他扶进屋里,我上报督查,给你们留两袋面粉——再闹,‘铁砧’小队来了,谁都活不了。”
“千面铭牌”的力量在这时起效。
少年眼里的疯狂淡了些,他盯着艾拉的肩章,又看了看地上的老头,最终攥着冰锥的手松了松,蹲下身去扶人。
艾拉趁机拉着卡伦往前走,耳后还能听见少年的咒骂,混着风里的雪粒,像钝刀子在割。
“刚才吓死我了!”卡伦的声音还在发颤,“这平民都疯了,连卫兵都打!”
艾拉没接话,目光落在前方巷口——
那里围着三个穿铠甲的骑士,正拽着个女孩往裁缝店后门拖。
女孩看着十二岁左右,浅棕色头发扎成松垮的辫子,碎发沾在满是泪痕的脸上,灰扑扑的棉袄袖子被扯破,露出的手腕细得像芦苇,手里死死攥着块绣了半朵雏菊的粗布手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哭得抽抽搭搭,却还在挣扎,小腿乱踢着雪:“放开我!我要找妈妈!”
“哭个屁!”
为首的骑士踹开裁缝店的破门,粗粝的手抓着女孩的辫子,把她往门里拖:“你妈早冻成冰棍了!让你伺候老子是抬举你,玩腻了送收容所,总比在这被流民抢走好!”
艾拉的呼吸骤然停住。
胸口的“种子”烫得发疼——十二岁的年纪,该是躲在妈妈怀里取暖的年纪,在这里却要被拖进黑暗里。她快步上前,扯了扯伪装用的肩章:“督查署有令,平民纠纷需登记备案,你们没资格私自带人走。”
骑士们回头,为首的那个嗤笑一声,矛尖往地上一戳:“督查?你这破肩章拓印的吧?滚远点!再拦着,连你一起扔去喂冰骸狼!”
他的手更用力,女孩的辫子被扯得生疼,哭声更大了,却还不忘攥紧那半块手帕——那该是妈妈留下的东西。
硬拼肯定不行。
艾拉的指尖按在暗袋里的圣光归引晶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冷静下来——胸口的“种子”还在发烫,她能隐约感知到地下的动静:无数细碎的、带着饥饿感的意念在蠕动,是藏在管道缝隙里的老鼠。
她摸出怀里最后一点肉干碎屑,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指尖将碎屑撒在骑士脚边的雪地里,同时在心里默念:“出来吃东西,地上有肉干,比冻硬的面包好吃。”
地下的意念瞬间躁动起来。
先是几只灰黑色的老鼠从雪缝里钻出来,鼻子嗅着碎屑的方向;接着是十几只、几十只,顺着管道缝隙、木板缝隙涌出来,爪子带着泥渣,飞快地往骑士脚边跑,有的甚至顺着骑士的铠甲往上爬。
“妈的!哪来的老鼠!”
为首的骑士跳着脚,伸手去拍身上的老鼠,铠甲上的金属片撞得叮当响。另外两个骑士也慌了,挥着长矛去赶,却不小心戳到了旁边的铁皮屋,溅起的锈渣往眼里飞。
“卡伦!”艾拉低喝一声。
卡伦立刻反应过来,冲上去一把抱住女孩,拽着她往巷外跑。女孩被吓得一怔,哭声都停了,只是死死攥着卡伦的胳膊,辫子在风里甩得乱七八糟。
“别让他们跑了!”
骑士们终于赶跑了老鼠,看到女孩要逃,举着长矛就追。
艾拉往后退了两步,故意挡在巷口,模仿卫兵的语气喊:“督查署的人马上到!你们再追,就是抗命!”
骑士们的脚步顿了顿——虽然不信艾拉的身份,但“督查署”三个字还是让他们犹豫了,毕竟霍恩伍德最近对“抗命”的惩罚格外重。趁着这间隙,卡伦已经带着女孩跑远,躲到了铁皮屋后面。
艾拉也趁机往后退,拐进小巷与他们汇合。
刚拐进去,就看见女孩靠在墙上,还在小声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依旧攥着那半块手帕。看到艾拉,她才哽咽着开口:“我叫莉娅……妈妈上周冻死后,我就一直躲在裁缝店后面,刚才他们说要抓我去……去那种地方……”
“别怕,他们追不上了。”艾拉蹲下身,尽量让语气柔和些,“我让这位叔叔送你去收容所,那里有热汤,还有地方住,比在外面安全。”
莉娅的身子却猛地一缩,眼泪掉得更凶了:“不要去收容所!妈妈说……妈妈说收容所是骗人的,进去会被送去能量塔当童工,每天干到半夜,还吃不饱……”
艾拉的心沉了沉。
她当然知道收容所的真相,可她没时间带莉娅走——警署的任务迫在眉睫,霍恩伍德的仪式随时可能启动,她不能因为一个女孩耽误全局。
“收容所就算有问题,也比外面安全。”艾拉咬了咬唇,尽量坦诚,“刚才那些骑士、抢粮的流民,还有随时可能来的‘铁砧’小队,留在外面随时会出事。收容所至少能给你一口热汤,等我办完正事,再想办法接你出来。”
卡伦在旁边急道:“咱们哪有时间接她?警署那边还等着呢!”
“我知道。”艾拉打断他,又看向莉娅,“你听着,去了收容所别惹事,别跟陌生人走,等我办完事情,一定会去找你。”
莉娅看着艾拉的眼睛,又看了看手里的手帕,最终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真的会来接我吗?我会在收容所门口等你,每天都等。”
“会的。”艾拉摸出个装着压缩饼干的小布袋,递给莉娅,“这个你拿着,饿了就吃,别给别人看见。”
她又对卡伦使了个眼色:“你送她去收容所门口,确认她进去再回来,我在警署后门等你,别耽误太久。”
卡伦虽然不情愿,还是点了点头,蹲下身对莉娅说:“走,叔叔送你去,路上给你讲冰原狼的故事。”
莉娅攥着布袋和手帕,跟着卡伦往东边走,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了一眼艾拉,眼里满是依赖的光,直到身影被风雪吞没。
艾拉站在原地,胸口的“种子”慢慢降温,却留下一片灼人的麻意。
她知道把莉娅送去收容所是无奈之举,甚至可能是把她推向另一个火坑,可她没别的选择——她要去警署找威尔逊,要阻止霍恩伍德的仪式,这是眼下唯一能救更多人的办法。
风裹着雪粒砸在脸上,疼得她回神。
卡伦已经走远,警署的方向还在前方,她攥了攥暗袋里的圣光归引晶,转身继续往前走。巷子里的老鼠已经散去,只留下满地的碎屑和泥爪印,骑士们的咒骂声也远了。
远处能量塔的轰鸣越来越响,幽绿的符文在北门方向连成一片,像给这座死城裹上了层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