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在老师办公室进行会谈，也并不是跟老师面对面。
来到老师办公室，我轻车熟路地打开旁边一个小房间的门。
里面是软包的墙壁和座椅，面前是一个安装了摄像头的电脑，显示器里固定是“师生会谈”四个字。
“简言。”电脑里传出机械的声音。
我知道这压根不是什么老师，而是人工智能生成的自动学生问话系统。
“简言，今天在转校生新同学到来的时候，你并没有对新同学进行问好。为什么？”
“我不想问。”
“简言，这显示出你十分孤僻不合群，跟同学的社交存在问题，长此以往，会影响你的学习状态和心理健康。我建议你前往学校的心理辅导室进行咨询。”
呵。
我的心中冷笑一声。
我的社交有问题？你作为一个机器，怎么可能看到我和陈珥聊了什么？
是不是孤僻，又凭什么被你们评判？
说到底，就连你背后的老师，不也是这套机器的一个零件，还妄想着把我也变成一个零件！
当然，这些，我都没说。
我站起身来，却听到身后的电脑里又传来了声音：“简言！！”
老师终于亲自说话了：“你再这样玩世不恭的样子，我叫你家长来！”
我只好坐回椅子，看着屏幕上“师生会谈”四个字。
“简言。”老师换了一种苦口婆心的语气，“你看看你现在，啊？手机电脑不好好用，学习也不好好学。你说你不合群，就算了，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啊？近视度数那么低，肌肉也多的不像话，你这样出去给人留下的印象是什么呢？那以后，你咋办呢？”
“我以后怎么办，我自己知道。反正不是通过这些手机电脑。”
“现代社会，离开了互联网，你该咋生活呢？你吃饭不点外卖，去了人家外面店里，谁会卖给你呢？你不好好学习，不用手机电脑，想做什么工作呢？”
“破外卖预制菜，大不了不吃，我宁可饿死。反正活着也不过是过这种人与人连面都用不着见的生活。”
“简言！你要是这样的话，回家去吧！你爱咋去外边咋去外边，看你以后咋办！”
“是是是，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一定改。”
把老师惹毛了可对我没什么好处，我连忙敷衍。
更重要的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会跟我说话的同学，这可是呆在无聊的家里时没有的待遇。
“再有下次，叫你家长来！”
师生会谈被切断了。我冷哼一声，走出小房间。
回到班级的时候，下一节课已经上了一半。我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那些同学果然都沉浸在自己的格子间里，没注意我。我回到座位上，想了想，没有解除自己平板电脑上“正进行师生会谈”的状态，干脆把椅子搬到了陈珥的座位。
“简言？你怎么来了？”陈珥明显有些吃惊。
“我——”我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挠了挠头，歪头看着她，“当然是为了你啊。”
“哦~”
“你可是跟我志同道合的人哎，反正我那边没什么事干，电脑还是师生会谈状态……”我意识到这话的暧昧，脸微微发烫。
“噗。”她手背掩着嘴，看着我，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
“没什么。”她抖了抖，让自己的短发跟着颤了颤，“刚刚没回来，跟老师去谈话了？”
“嗨，还不是为了那点破事，说我孤僻什么的。”
“切，还孤僻，你明明就是个话痨。”
“是这么说啊，那，不就是因为我不愿意天天上网跟他们聊那些有的没的。这次还说我什么没发‘欢迎新同学’。”
“是啊，哎。不用手机电脑的话，对他们来说，就好像脱离了什么社会主流，变成了非正常人一般。”
“就是啊，更有甚者，还有的家长看自己孩子不爱玩手机，整天出去，把他们送进什么戒现实瘾学校，天天逼着刷短视频、打电子游戏。”
陈珥没再说话，趴在了桌子上，双手推着前面的墙壁。
“对了，简言。”
过了一会儿，她跟我说。
“嗯？”
“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能看到外面景色的地方？”
“外面的景色？”我的心跳快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地方。
和那些一天天埋头在手机里的家伙不同，我习惯于环顾四周。那些通往天台、花圃、空教室的漏洞，我都一清二楚。
只是，我担忧的是……
“在担心行踪被监控发现？”
她手肘撑着桌面，托着腮看向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我——我是转校生，监控拍到了，大概也只会觉得是不熟悉环境，走错了什么的。”
“真的？”我有些惊喜，甚至不可置信。
“当然。我可没少转过学。”
在说话间，今天的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平板电脑和手机上传来了放学的消息。
往常的这个时间，我都是加快脚步去到地下上车道，只为早点坐上那辆CNM牌汽车，多看看路上的风景。
可是今天是不一样的——
我后移身体，看向身边的座位。
很有默契地，我和陈珥对视了个正着。
“准备好了吗？”
“呃……”实话说，我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
陈珥莞尔一笑，不知怎地，我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边：“呐，把手机打开。”
我打开手机，放在桌前，等候陈珥的指示。
“这么干净啊。”
陈珥的轻笑中有一丝欣慰和放松。她单手撑着桌面，略微弯腰，一头短发垂在我的脸旁边，让我感到有些痒痒的。
她纤细的手指在我的手机屏幕上划动，一瞬间，我的手机上就多出了好几个社交游戏。
“这都是我自己以前用过的方法。”
她一边解释，一边挨个打开这些软件，加上了她自己的好友，最后打开一个界面：“好了，你只需要拿着手机，一直低着头，让自己看起来在玩小游戏——”
“——那么，就算是有人把我们抓住，也能用这个借口作为托辞了？”我接上了她的后半句，有些惊喜地看向陈珥。她也垂下眼睛看着我：“正是如此~”
教室空得不慢。我双手捧着手机，缓缓站起身来，跟着她走向教室外。
“那，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小言同学？”
“怎么这么叫我，搞得我象是什么手机智能助手一样。”我开玩笑道，从手机屏幕的反光里看了一眼她的眼睛。
走到电梯前，我转向了旁边的楼梯间。不多时，我们就来到了楼梯间的顶部。
在这里，两扇消防铁门伫立着，对开的门缝两边分别有两个半圆形的门把手，一根铁链锁把它们锁在一起。
“虽然天台上有监控，不过这里是没有监控摄像头的。”
我放下手机，蹲下身子，双手拿起那根铁链锁。
陈珥看着我，露出一点好奇。
“像这样，这个锁——”我将锁上简单打结的部分一点点松开，轻而易举地将它拿了下来——它只是绕了门把手一圈。
“不要推门——会被发现的。”
就在我将锁挂回一边的门把手，下意识想要推门的时候，肩膀被一双手抓住了。
隔着衣服，感觉不出双手的温度——甚至有些冰凉。
“哦，对。”
我蹲下身子，双手拿起手机，再把双眼放在手机屏幕上。身边的陈珥轻轻推开了门，一手也装作拿着手机刷着。
我跟着她走了出去。一瞬间，视野被晚霞填满。
首先有风。风不是教室里恒温空调像停尸房一样的冷气，风是流动的，轻飘飘的，带着太阳的暖意流过我的全身，让我感到舒适。
旁边，陈珥的短发在风中摆动，她凝神远眺。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白光像锋芒从沉坠的夕阳中散射，溶解在天空，将天空的颜色都变成淡蓝。云的一半在燃烧，另一半则像是燃烧后的灰烬。
真美啊。
她向前走了两步，坐在了天台的边沿。我也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身边。
“喂，你怎么过来了？这里好危险的。”
陈珥好像吓了一跳似的看向我。
“你不也坐这里。”我晃悠着双腿，看向下方的校园。
没有人会发现我们——那些人一个个都低着头，刷着手里的手机。
“……注意安全。”
我感到些不对，不过，她的脸上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哀伤，只是双眼静静直视着沉坠于高楼间的夕阳。
突然，她的身体动了一下。我吓了一跳，立刻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干嘛？”
“喂喂，无论如何，也别放弃对生的渴望啊！”
“什么嘛……我看起来很像要跳楼的样子吗？”
我还是抓着陈珥不放，她又用另一只手伸进宽大的衣兜，掏出一罐可乐，立在我身边。
“呐，给你的可乐。”
我这才意识到误会，连忙松开手。
“倒是简言同学，我很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会想要阻止别人跳楼自杀呢？”陈珥却看向了我。
“因为我不想看到人死。”
看着楼下，我自顾自地说。
“网络上都说什么，别人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说什么不应干涉他人因果……可是我觉得人与人之间不应该像老师家长说的那样冷漠！”我看向她的双眼，“我难道不能为了自己对别人的感情去阻止这些事发生？我难道就应该像那些人一样，滑滑手指从前一天还相谈甚欢的人的死讯中退出来，再直接点进下一个群聊，还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最安全的社交方式？”
她没说话，眼睛看着我，映着夕阳的光。
“就当是为了我的私情好了……我并不希望我的朋友死。”
“哦~那你的朋友，是谁呢？”陈珥的脸上浮现玩味的笑。
“你啊。我现在也就只有你一个朋友了。”反正是实话，我脱口而出，然后才察觉到有些暧昧的因素。
我仔细看着眼前女孩的脸，夕阳给她打上了柔和的光彩，微风是她轻拂的面纱。
“当然，就像你所知道的一样。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
她的手反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脸。
“既然这样，干脆来试试——”
她的双唇一瞬间凑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