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令我失望了!”
教务处门口的小屋子里,父亲拉黑了我的账号。
光线不足的狭小空间之中,只有眼前的屏幕闪着刺眼的红光:
“简言同学,因擅自进入学校违禁区域,在校园擅自开展线下活动,处以停课三日的处罚,通报家长,记过处分。”
陈珥呢?
为什么她没有来?
脑子里盘旋着这个问题,我已经忘记了我是怎么回到家的。
父母对我似乎也失望至极了。
我被关在自己的房间——父母给我准备的房间内。父亲请人在我的房间里安装了一个电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播放着短视频。
电视的开关和电线都关不掉。角落里堆着好些预制菜,我饿了就只能用微波炉加热它们吃。
我试图在手机上联系陈珥。
聊天软件中得不到回复,我又上了那几个社交游戏,可是上线日期全都停留在三天前,我去往花圃被发现的那天。
陈珥,到底存不存在?
我捏紧裤兜,里面是我打算送给她的那枚戒指。
直到,我打开了那个被我折叠掉的班级群聊。
“没有那两个怪胎吵闹,竟然还感到有点无聊。”
“不知道去哪谈线下恋了吧。到时候肯定染病。”
陈珥也没有去学校?
我的心越来越冷,如坠冰窟。
难道,陈珥真的是一个学校派来,为了给我教训的家伙?
我不敢相信。
我删掉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将戒指狠狠摔在了播放短视频的电视屏幕上。
直到,重回学校的那天。
“简言同学。”
我坐在谈话室里,班主任的消息给我发过来。
“什么事?”我打字回应。
“陈珥同学旷课三天,跟你有没有关系?”
“陈饵?不是你们校方派过来引我就范的诱饵?”我特意打错了她的名字,马上又发了一条,“好了老师,我举手投降,我保证老老实实,不惹事了,行不行?放过我吧?”
“简言,态度放尊重点!还想停课吗!”
见我不发消息,班主任的消息又传了起来:“我们已经查实,校长演讲中失态事件,正是陈珥同学从中作梗。此外,校园里有好几次监控设施失效事件,都跟她有关,如今她还旷课。简言同学,请你告诉我,陈珥同学旷课,有没有跟你发消息、打游戏,或者线下见面?”
我愕然了。
回到我的座位,和三天前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坐下,进行着用输入法键入古文的早读,不由得,看向了隔壁的座位。
桌子上干干净净。我又伸长脖子,看向格子间的隔板。
那上面,歪歪斜斜地刻着一行字。那是一个地址。
放学的路上,我双手捧着手机,不断地给陈珥发着好友申请。
“别来找我。”
最终,得到的回复,只有这四个字。
回到家,依然是死气沉沉。我推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重重把门关上。
靠在门上,我死死盯着嵌在电视上的戒指。
不行,必须问个清楚。
我走到电视前,电视依然播放着短视频。我伸手想要取下戒指,可戒指死死卡着,我有些来气,对着电视就是一拳。
电视花屏了,戒指掉落下来。我甩甩发痛的手,把它捡起,然后拿起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地方。
以我的方向感,只要看一次就能记住了。
然后,我握住手机,用它的尖角砸向玻璃窗。
一下,两下——
玻璃窗,轰然破碎,垮塌坠落。
我从柜子里找出了那些网线。
那是在我小时候,父亲买来放在我屋子里“镇宅”的优质抗拉网线。据说,这是为了让我不再沉迷线下,专心上网。
不过,现在——
我把它们拧成较粗的股,一头拴在家里的暖气片上,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双手握着,从破碎的窗户一点点下降到地面。
在这之后,我就开始狂奔了。
很久没能跑步带来身体乏力,立刻显现在我的身上。双腿像灌铅,喉咙充了血,心脏咚咚的跳,像是二流鼓手敲不稳的节拍。
直到,我冲进那扇敞开的门,才停了下来。
陈珥的躯体就躺在地上,死气沉沉,而哭声却从旁边的房间内传来。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双膝跪地——
直到眼睛凑到她头顶,我才发现,掀开的头皮下不是脑浆,而是一个充电口。
这是一个机器人。
反应过来,我立刻冲进了里屋。
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地上撒满了敞着口的药瓶和它们的瓶盖,满地都是散落的药片。
而旁边的床上,跪坐着一个少女,正哭着往手上倾倒一瓶药片。
“这个也不是,怎么都不是……”
说着,她就举起手来,一把捂进口中。
——而那相貌,正是和外面机器人一样的,陈珥的面容。
“不能吃!”
我冲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药片洒落一地。她咳嗽着,口中的药片尽数掉落。我把旁边的水杯塞在她手里,抚着她的脊背。
陈珥哭了出来。她把小脸埋进了我的怀中,鼻涕眼泪沾湿了我的衣服。
我抱着她。直到她的哭声渐弱,转为抽噎。
“为什么……”她呢喃着。
我看向她:“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陈珥出生在一个计算机世家。
她的父母每天都到各种地方做实验,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她。
仅有的相聚,也只有关心她的学习成绩,以及叮嘱她,不允许去线下玩闹。
陈珥很听话,她怕父母因为她不听话,再也不回来见她。
直到对着屏幕刻苦用功诱发了潜藏在她基因里的眼病。
医治无效,视力越来越低,好在父母所在的研发单位制造了一批仿生机器人。
通过VR眼镜中的特定代码,她可以跟机器人共享视野,能达到等效于正常视力的视野。
只是,这改变不了终有一天她可能失明的事实。
她很聪明,为了让自己能多看看外面的景色,学会了利用机器人干扰学校的网络,也因此才多次转学。
那天,随着突如其来的视野缩小,她用尽最后的光明,才操控机器人回到家中。
“我越来越害怕,我怕失明以后只能面对无趣的世界,除了玻璃屏什么都摸不到,只能闻到空调出风口的味道,我真的好想把世间万物的触感都牢牢记住……可是,可是就算是这个机器人,也只能通过视觉……”她抽泣着,“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呢……小言,你能不能,让我死掉……”
我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毫无防备,吓了一跳,随即安定了下来。
良久,我们才分开。
“也对,你可是说过了……”她露出了微笑,眼泪又从眼中落了下来,“我……我知道了,这是吻的感觉。”
“走吧。”我站起身,牵着她的手。
她有些疑惑:“去哪?”
“去海边。洱海有点远,不过幸好,我们这座城市,还是靠海的。”
夜色中,我牵着她的手,坐上了去往海边的夜班公交车。
老旧的公交车里弥漫着柴油的气味,座位硬邦邦的,还时不时颠簸。
但这一切都让我和她欣喜。
终于,在黎明的时候,我们站在了海边。
面前就是渤海。实际上,远远的就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闻到咸湿的海风了。
一生中,我第一次来到距家仅百里之遥的海边。
华北的沙滩并不金黄。脱下鞋,伸出脚,一步,两步,踩在冰凉的砂石和海水中。和她双手紧扣,眼前朝阳正穿过晨雾。
“……唔,彻底看不到了。”
她转过身,抱紧了我,把脸埋在我的胸前。
“还好吗?”我有些担心。
“很好啊,因为有小言同学。好在,已经把你刻进我的脑子里了。”
——(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