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到邻居家后院一个不起眼的隆起小土堆后面，在杂草丛中屏息猫着。
在这里一定不会被找到，因为林雾眠家也很久没人清理杂草，到处都是掩体。
黑色塑料袋也干脆挖个小坑藏在这里，盖上土，再插上一小块红砖碎片做标记。
吐出嘴里泥土和砖头碎屑，爪子拨掉爬到身上的虫子，哈姬咪匍匐前进，露出半个脑袋打探周边情况。
近点无异常，远处街道也不见行人踪影。
但还是再躲一会儿好了，毕竟妹妹很聪明，可能会在不远处蹲守。
反正姬怀不着急，她刚才考虑过，这个时间林雾眠很可能还在睡觉。
并不是雾眠懒，而是她经常晚上不睡，白天在学校睡，已经成了习惯，倒的外国时差。
因此还从同学那儿得了个外号叫“夜猫子”，不过姬怀基本不这样称呼雾眠，对方说更喜欢自己叫她名字。
爱熬夜是个坏习惯，对身体很不好，但大多数学生没人督促就会养成这个坏习惯，林雾眠正是如此。
在姬怀的印象中，雾眠家里常年只有她一个人住。
苏阿姨，也就是在城里医院工作的她的母亲，几乎只在过年过节时，才会在家里待一两天。
更令人遗憾的是，她并非因为工作忙得没时间回家，而是不那么在意她女儿。
城里又不是省外，虽然有点远，但坐车几个小时就能赶回来。
据雾眠所说，她母亲不愿回家的原因，是不想经常看见她，容易联想到离婚多年的丈夫。
姬怀不是很理解，一位母亲怎么可能因与配偶有矛盾，而不愿与孩子见面，再怎么说那也是她亲生骨肉啊。
甚至连生活费都没给多少，留下这套在偏僻乡镇的、卖都卖不出去的房子给她一个人住。
顺带一提，还不让养宠物。
这种家庭情况绝对不正常。
然而，即使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林雾眠却仿佛丝毫没有受影响。
不仅很小就学会自力更生，还能做到善待他人。
如此强大的适应力，六年前的姬怀迫切需要，却奢求不得。
……
那时，裴姬怀小学刚毕业，初步形成自我身份认知，就发现自己的存在似乎没有意义。
天生红瞳，被他人厌恶、疏远。
母亲忽视，妹妹出生后更是如此。
自己没有存在意义，从外界感知到的信息自然也没意义。
姬怀没有悲伤，没有愤慨，有的只是被虚无主义深深折磨后，眼里挥之不去的迷惘。
既然一切都没有意义，那彻底消失会不会更好？
或许是潜意识里还存在一点点生存欲，姬怀并没有立刻去死。
他选择向他人求助。
谁能帮他？谁又会信一个孩子的“故作深沉”？
他选择冷静思考。
这世上唯一值得在意的，只剩下家人，有“血缘关系”这条不可磨灭的纽带。
在整个内心世界都被『虚无』吞噬前，怀揣最后一丝希望，裴姬怀鼓起勇气去问母亲：
“妈妈，你需要我活着吗？”
……
“无所谓，随你便。”
……
“好…谢谢。”
……
母亲没有帮他做出选择，裴姬怀只能继续浑浑噩噩度日，像个会呼吸的尸体。
在到处都是人的大城市，随便死掉会给妈妈添麻烦，这是他心里唯一剩下的念头。
或许是上天要帮助姬怀，就在他心理疾病恶化到终日头疼欲裂之时，母亲突然决定要搬家。
为了逃避来源于她家人的压力，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等待心心念念的丈夫，搬到人流量很少的偏僻乡镇再合适不过。
这种想法，心智尚未成熟的姬怀并不能理解，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等到撑不不住了，就悄悄死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母亲应该不会怪他。
……
新房子比原来大，有两层，裴姬怀不用继续睡在客厅，他得到了一个房间，一个衣柜，和一张比起地板要软得多的小床。
本来母亲没考虑过这种事，是即将上小学四年级的妹妹向母亲提的建议，因为空房间很多，房子原主人也留下了一些家具。
床板上只铺着一层薄床垫，姬怀却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难道说，这是被关心的感觉？
死气沉沉的姬怀心中似乎燃起一点火星。
他想起来，妹妹同样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家人，那是不是可以在她那里找到活着的意义？
……
“姬绫，你希望我活着吗？”
……
裴姬绫没有回答她，低着头抠手指，耳朵很红，一副为难、尴尬的样子。
好在母亲及时发现，把她拽走了，并瞪了姬怀一眼，训斥道“不要对你妹妹说奇怪的话”。
……也对，姬绫备受关心，养尊处优。
虽然一头漂亮金发与身边人相比并不正常，但和姬怀的红瞳不一样，那是她身上值得称赞的优点。
妹妹的人生很有意义，自己不该影响她。
这下子，姬怀终于找到了一个值得去死的理由：
毫无存在意义的自己，应该从妹妹人生中消失。
毕竟不能害了家人嘛。
没有多做思考，姬怀僵硬地走出家门，像个会走路的尸体。
一切都是虚无全都不该存在理应修正错误消失不见更好……
……
“嘿，小心别踩到地里去啦！”
稚嫩却轻柔的声音。
姬怀机械般回过头，看见一位年龄与他相仿的女孩儿。
对方似乎被姬怀空洞眼神吓到了，下意识后退半步。
但很快又想到什么，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来：
“你，是迷路了吗？”
“……”
姬怀沉默不语，因为觉得没有意义。
“额，你好？”
女孩儿卸下右手上沾着泥土的厚手套，刚伸出手，又缩回去在胸口干净衣服上擦擦，重新伸向姬怀。
“我叫林雾眠，请问你是刚搬来这里吗？”
“是。”
出于礼貌，姬怀还是回答了一个字，但并没有握住那只小手。
“诶嘿，新来哒～”
这位叫“林雾眠”的活泼女孩似乎很自来熟，手又向前伸了伸，搭在姬怀肩上。
被人这样触碰很不习惯，姬怀很快向后退来躲开这份善意。
“额额，那个，你心情不太好？对不起啊，是找不到家人吗？”
那纯真笑意又很快切换成真切关心。
“……”
姬怀有些无所适从，认为对方的善意不该浪费在他身上，这没有意义。
“等一下，我好像知道了……”
女孩儿轻轻俯下身子，抬头认认真真盯着裴姬怀眼睛。
“你是找不到自己，对吧？”
“……？”
“没关系哦，我找到你啦，你看……”
林雾眠伸出指头，指向她自己圆圆的、晶莹剔透的眼睛。
“在这里哦，会一直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