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诺在踏入镜门前,余光瞥见了瑟西苍白的侧脸。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那种情让他心头一紧。
他忽然想起她曾轻描淡写提过的、关于第五层的惨败。
“没事的,瑟西。”他停下脚步,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你看,三四层不都平安度过了吗?连异变都没有。说不定第五层也一样,虚惊一场。”
瑟西猛地摇头,红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凌厉的弧光。
“不可大意。”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一种强烈的不安框住了她。
三四层过于正常,反而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她左手用力掐着自己右臂的关节处,指节泛白,眉头紧锁地看向李诺。
上一次在这里的溃败,以及……可能失去他的想象,像两条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
这将近半个月的朝夕相处,早已让眼前这个异世来的勇者,在她心里占据了无法轻易割舍的位置。
李诺看到她眼中罕见的动摇,上前一步,手掌轻轻按在她紧绷的肩上。
“别担心。我和艾拉确认过了,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我任务失败,被送回原来的世界。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放轻松点。”
他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可这话却像一把钝刀,割在瑟西心上。她猛地低下头。
那根本不是重点。
无论你回去会怎样,在这里的你,消失了就是消失了啊。
不要就这样闯进别人心里,然后轻描淡写地说着可以随时离开啊。
她松开掐着手臂的手,任由它垂落,最终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镇定。
“走吧,”她抬起眼,眸光重新变得锐利,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最后的宣言,“总要面对的。”
见她的状态似乎调整回来,李诺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入了那漩涡般的镜门。
他们往洞窟内继续踏进一步。
光是踏出这一步,周围的气温似乎就下降了两、三度。一种踏在未知物体上的感觉,从脚底传遍全身。
当队伍末尾的艾比后脚刚脱离传送门,一股无形的恐怖重压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砸下!
“呃啊——!”
“什么……东西……”
艾比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她目睹这个里面的景象之后,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而李诺也察觉出来一丝古怪,他能感觉出诺娅也有些不对。
空气变得粘稠而冰冷,带着一股陈年墓穴的腐朽甜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针。
嗡——
低沉的震鸣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钻进颅骨,在脑海中回荡。
四周的光线被某种力量急速抽离,黑暗如同活物般从四面八方蠕动而来,吞噬掉火把的光芒,只在周围留下令人窒息的幽暗。
咔嚓……窸窣……
细碎、密集的声音从头顶和无尽的黑暗深处传来,像是千万节肢在岩石上刮擦、爬行。
隐约可见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在有限的视野边缘一闪而过,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淹没了每一个人。
某种远超理解的恐怖存在,正从沉睡中苏醒,并将它的目光,投向了这些渺小的闯入者。
“场景不对!这根本不是我记忆中的第五层!”
瑟西的惊呼在粘稠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尖锐。
“诺娅!”
李诺几乎是在同时低喝。
银光乍现,魔狼形态的诺娅无声地落在他的身侧,她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银色的轮廓在几乎吞噬一切的昏暗中,成了唯一清晰的光源。
借着这微弱的光,李诺看清了。
不是地面在移动,是蜘蛛。
密密麻麻、半人高的蜘蛛魔物,正从四面八方的岩壁和穹顶潮水般涌来。
它们节肢刮擦岩石的声音,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协奏。
那股莫名的重压刚一消散,几人迅速从地上弹起,背靠背结成圆阵,将李诺护在中心。
他们的眼睛在拼命适应这极端的光线,但黑暗浓得如同墨汁。
黑暗中,只听见诺娅利爪撕裂甲壳的闷响,以及蜘蛛肢体被瞬间切碎的“咔嚓”声。
“保持阵形!” 瑟西的声音沉稳有力,压过了心底的不安。
“锵——”
利剑出鞘的金属摩擦声格外清晰。
“炎剑!”
随着瑟西的清叱,一道附着炽热火焰的弧形剑气呼啸而出,瞬间撕裂了前方的黑暗。
跳跃的火光短暂地驱散了阴影,也照亮了最近处几只蜘蛛魔物的全貌。
就是这一眼。
李诺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蜘蛛。
那是他刻在基因里、烙印在灵魂深处,最原始、最无法克服的恐惧。
火光下,那些东西的细节纤毫毕现:
覆盖着粗硬刚毛的、油亮鼓胀的漆黑腹部;如同覆盖着污秽薄膜的、密密麻麻的复眼,反射着冰冷诡异的火光;最令人作呕的是那不断相互摩擦、探索着的螯肢,尖端滴落着不明的粘稠液体。
它们的移动方式更是挑战着理智的极限。
不是笨拙的爬行,而是以一种诡异的、不协调的高速窜动,几条长腿以一种反关节的角度飞快交错,仿佛下一秒就会以无法预测的轨迹扑到脸上。
李诺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疯狂擂鼓。
视野开始扭曲、旋转,耳边只剩下自己放大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无形的恐惧堵死,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能感觉到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皮肤上仿佛已经有无数看不见的细足在爬行。
理性在尖叫着“战斗”,但身体却背叛了他,僵直在原地,如同被天敌凝视的猎物,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如此荒谬的事实,让李诺脑中的理性几乎要荡然无存。
他的“俺寻思之力”,那本应随心而动的奇迹,此刻在他被恐惧彻底淹没的心海中,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伴随着恶心的声音,蛛丝滴落在地面上,跟密密麻麻的蜘蛛混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奇妙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