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
李诺在迷蒙中自问，意识如同漂浮在无边的墨色海洋里。
他费力地睁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一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黑暗，浓稠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同吞噬。
他试着呼唤，嘴唇无声地开合；伸出手去，指尖在虚空中徒劳地划过，触不到任何实物。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虚无中，远处忽然亮起一点微光。
他眯起眼睛，看见光中站着一个身披兽皮的身影。
待视线逐渐清晰，他愕然发现那张脸，竟是他自己。
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无数光点接连亮起，每一个光晕中都站着一个"李诺"。他们身着不同时代的服饰，从远古的粗麻布衣到未来的银白战甲，却都拥有着与他别无二致的面容。
这些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如同一面面映照着他灵魂的镜子。
就在他被这诡异的景象震慑时，一个由星辰构筑的人形缓缓飘来。
它的身躯仿佛将整片夜空都收纳其中，点点星光在深邃的黑暗中明明灭灭。
它伸出手，掌心中流光溢彩，最终凝聚成一颗熟悉的弹珠。
那纹路，那光泽，与诺娅化成的弹珠如出一辙。
“回去。”
这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霎时间，所有的"李诺"都转向他，异口同声地重复着这个词。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整个人被猛地拽向深渊。
意识回归的瞬间，最先感受到的是枕头那熟悉的触感。
剧烈的头痛让他不禁呻吟出声，每一根神经都在抽痛。
他试图抬手，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最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勇者大人……？”
这声呼唤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尾音带着他从未在艾拉声音里听过的颤抖。
他艰难地偏过头，每一寸脖颈的转动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映入眼帘的艾拉让他心头一紧。
她金色的长发失去了往日的柔亮光泽，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泪痕未干的颊边。
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暗金色眼眸，此刻红肿得骇人，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她看上去疲惫极了，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太好了……”艾拉哽咽着重复，双手紧紧包裹住他麻木的右手。
她的指尖冰凉，却在相触的瞬间传递来令人安心的温暖。
“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艾拉的话语，唤醒了李诺麻木的大脑。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蜘蛛魔物可怖的复眼、瑟西在战斗中撕裂的呐喊、布隆如山般坚守的背影、诺娅为他挡下毒针时痛苦的呜咽、艾比被拖入黑暗前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
“诺娅……”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
他感受不到身上是否有穿着衣物，也没能感受到弹珠的触感。
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房间，想要寻找那个小小身影。
艾拉立刻会意。
她轻柔地将他的手放回床铺，起身时裙摆掠过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走到桌边时，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弹珠，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你是在找这个，对吗？”
她的声音轻柔如羽毛拂过，将弹珠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掌心。
弹珠触手温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那孩子，叫诺娅对吧？瑟西说她需要静养，但已经没有大碍了。艾比也获救了，大家都平安无事。”
重新在床沿坐下时，艾拉细致地为他拂开额前被汗水浸湿的黑发。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碰疼了他。“一醒来就惦记着别人……”她的语气里带着心疼的责备，暗金色的眼眸中水光流转，“你才是伤的最重的那个人啊……”
李诺的手指微微蜷缩，轻轻回握住她的手。
“我已经……没事了。”他艰难地说道，每个字都牵扯着干痛的喉咙。
“等等。”
艾拉起身端来水杯，却在看到他缠满绷带的上半身时犹豫了。
没事的，昏迷的时候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这是照顾伤患所必要的……
她在心中想着，轻抿一口清水，俯身靠近。
李诺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也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当她的双唇轻轻贴上他的，清凉的水流缓缓渡入时，他感到一阵心悸般的触动。
“感觉好些了吗？”艾拉轻声问道，用湿润的手帕细致地擦拭他的唇角。
她的动作极其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这些事本该由莉莉安来做，但是我不想……”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当你在地下城奋战时，我却什么都做不到……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真的很讨厌，所以我想要为你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可是你的身份……”
李诺想到刚才那何等亲密的行为，不免有些担心。
“不，此刻我只是艾拉。”她语气坚定地打断了李诺的话，暗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执着的光芒，“只是那个曾被你说过可以做自己的艾拉，仅此而已。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她将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左胸前。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心脏急促的跳动。
“感受到了吗？”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此刻它在为你而跳动。每一次心跳都在诉说着我的喜悦，喜悦你还活着，喜悦你能平安醒来。同样的，它也能证明我是一个活生生在这里真实存在的人。”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滚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温热得灼人。
“所以，我虽然知道这样很自私，甚至让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我还是想要你留下来，留在这个世界。不要再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否则……”
艾拉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一刻，看着眼前的艾拉，李诺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错得多么离谱。
他总以为自己是个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过客，是一个为了达成“任务”而碰巧被召唤，被赋予力量，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的“消耗品勇者”。
遇到危险时，大不了放弃自己，放弃在这个世界存在，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却从未想过这里会有人如此珍视他的存在，会为他的安危忧心如焚。
“对不起，艾拉。”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随便放弃自己，因为有你们在这里。”
艾拉的泪水再次决堤，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她轻轻倚在床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感受着这份真实的温暖。
“那我们约好了。”她带着鼻音轻声说，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嗯，约好了。”
李诺感受着掌心传来艾拉心跳的鼓动，明白了这个世界对自己而言，不再是那个遇到困难就可以选择打开ESC界面，点击“退出游戏”的简单世界。
他要在这个世界努力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