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楼的阶梯教室,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高等数学(上)》的补考考场,稀稀拉拉坐着些愁眉苦脸的学生。周文渊——或者说,披着孟鹤皮囊的周文渊,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姿态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他面前摊开的试卷,那些曲曲折扭的符号,在他眼中已不再是天书,而是蕴含着“道”的轨迹。
监考的是数学系的权威,以严厉古板著称的**李振华教授**。他踱步到孟鹤身边,眉头下意识地拧紧。这个学生,他印象太深了——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常年霸占挂科榜前列。他几乎能预见那份即将交上来的、布满红叉的答卷。
然而,开考铃声过后,李教授几次巡场,目光扫过孟鹤时,却渐渐察觉出异样。
别的学生或抓耳挠腮,或奋笔疾书,唯有他,竟如老僧入定,双眸微阖,指尖在草稿纸上虚划,并非直接演算,倒像是在推演着什么阵法。偶尔提笔,落下的步骤也简洁得反常,没有冗长的推导,只有寥寥数行,却直指核心。
李教授心中疑云大起,忍不住驻足细看。
那是一道关于“极限与连续”的综合证明题,难度远超补考水平。寻常学生需要借助严格的ε-δ语言,一步步构建逻辑链条。可孟鹤的草稿纸上,没有复杂的符号堆砌,反而画了一个类似太极循环的简图,旁边标注着:“动趋静极,变寓不变,隙无所遁,故连续。”
他竟是用《道德经》中“反者道之动”的循环往复思想,结合《九章算术》对“无穷”的朴素认知,来诠释函数趋于某一点时的动态平衡和内在的恒定属性!那“隙无所遁”,更是精准地抓住了“连续”的精髓——没有间断点。
李教授瞳孔骤缩。这思路……闻所未闻,诡异,却偏偏有种直抵问题本质的犀利!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
接下来一道求复杂曲线围成面积的积分题,孟鹤的解法更是让李教授几乎失态。他没有直接套用积分公式,反而在草稿纸上将图形分割,旁边写着:“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周合体而无所失矣。” 这分明是魏晋时期刘徽“割圆术”的核心思想!他以“割圆术”的无限逼近理念,来理解定积分的微元求和本质,虽未使用现代符号,其神韵已至。
这哪里是在考试?这简直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数学思想对话!
李教授感觉自己不是在监考一个学渣,而是在目睹一个古老灵魂,用沉淀了千年的智慧,轻描淡写地解开今人设置的谜题。那种举重若轻,那种直指本源,让他这个浸淫数学几十年的教授,都感到一阵心惊。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孟鹤平静地交上试卷,对李教授那探究的、几乎要将他穿透的目光视若无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背影清瘦却挺拔。
李教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抽出了那份试卷。他无视其他还在磨蹭交卷的学生,径直走到讲台前,掏出红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喧嚣渐渐散去,教室只剩下他一人。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严肃,到惊疑,再到无法掩饰的震惊,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全对。
不仅仅是答案正确,那解题过程,更是删繁就简,充满了一种奇异的、融合了古典哲学与数学直觉的智慧灵光。尤其是最后一道压轴的微分方程应用题,孟鹤甚至用“阴阳消长,此盛彼衰”建立了一个简易模型,其思路之巧妙,远超标准答案。
这绝不是那个连基本求导都会弄错的孟鹤能写出来的!
李教授猛地站起身,拿着那份墨迹未干的试卷,冲出教室。他在空旷的走廊里追上那个即将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孟鹤!”
周文渊停步,转身,目光平静地看着气喘吁吁的老教授。
“这……这都是你做的?”李教授举起试卷,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周文渊看了看那份决定“孟鹤”命运的试卷,淡然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属于周文渊的疏离与自信。
“先生以为呢?”他顿了顿,用那尚带古韵的语调缓缓道,“数理之道,溯其本源,无非天地规律。古人观河洛而悟象数,察阴阳而知变化。学生不过……重走了一遍来时路。”
言罢,他再次微微躬身,转身离去,留下李教授一人呆立原地,如同被惊雷劈中。
“重走来时路……”李教授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看着那份字迹工整、思路诡奇的试卷,又望向那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疯了!要么这世界疯了,要么就是我疯了!这个孟鹤,绝对不是以前的那个孟鹤!**
江州大学数学系,乃至整个学校,即将因为这份补考试卷,掀起怎样的波澜?
无人知晓。
但第一声惊蛰之雷,已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