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郁生从那所谓鬼蜮中挣脱出来时,所见的,便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原先的办公桌通通被掀翻,整层楼像是被风暴所肆虐过一般凌乱,无数的纸片与木屑飞洒在空中飘零而落,像是落雪与霜花,为这滑稽无比的闹剧点缀上一抹离奇。
在这荒唐之间,江郁生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抽泣声,就好像是被同学欺凌、父母责怪的小女孩,在这喧闹的城市之间找到了一个勉强能容纳自己的藏身之处,从而悲伤哭泣那般。
但现在,江郁生找到了她,他随手将自己身前挡路的那些障碍物所推开,从而见到了藏在那一地凌乱当中的红衣少女。
其实连同江郁生在内的许多人都忽视了一件事情,叶轻舞这一副皮囊虽然生得美艳,但她的内里,还不过是一个不到双十年华的懦弱少年而已。
有许多事情,是现在的她所不能做到的,更是难以接受的,例如死亡后抛却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片故土而穿越到这里,也例如被人哄骗着穿上那么一件满是疑点的红嫁衣,继而失去了人类的身份,只能成为一只无人在乎的孤魂野鬼。
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感受,导致她变成女鬼的罗颜没有,追捕她的那些九歌天师们更没有,但到了最后,还是有人选择了收留她,为她在这喧闹世间,提供了一片微小却足以令她内心宁静的小小空间。
她甘心如此,即便无人在乎,即便无人注视,只要存在着那点滴幸福,便足以令她而满足。
但若是,有人,或是非人的什么东西,想要将她所依恋的这些东西所摧毁,那她定然也会付诸全力。
她不想再逃避了。
“你是道士,应该是去抓鬼的,怎么会愿意收留我?”
“因为你不一样啊,傻瓜。”
某些零散的话语几乎要消散在了叶轻舞的记忆当中,只不过因为她此刻的留恋而被再次提起,迷茫中少女抬起了头,却看见那站在了她身旁的青年,沉默着望向了她,一时并不言语。
“江郁生?”叶轻舞双目垂泪,身上血红的嫁衣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而跃动,就好像狂躁的血,“你也是来笑话我的吗?”
而江郁生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那泪眼朦胧的双目,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脸庞,看着她那如血海般的深红衣裙,也如一桩雕塑般站立着。
“我怎么会呢,”他是如此说的,眼神清澈,就如同叶轻舞第一次遇到他的那般干净,“你是我的朋友,我答应了你要照顾好,保护好你,就绝不会食言。”
“可你不觉得,我就是一只纯粹的怪物么?”叶轻舞在濒临崩溃中冷笑着,仿佛她先前的那些温婉与活泼,都只是为了祈求安稳而做出的伪装那般,“不像人,更不像鬼——你说会不会其实真正的叶轻舞早就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我,不过是一具被这件红嫁衣给夺舍了的尸骸,仅仅因为那些残存留下的记忆,就自以为自己还没死?”
江郁生这一次的沉默尤其之长,叶轻舞话语中那股丧气是难以遮掩的,只是他现在又能怎么做呢?
自己是一个道士,道士的职责就是把这些神神鬼鬼的家伙全部抓走,可若那人是叶轻舞的话,自己果真有着下得去手的理由么?
没有,绝无动手的可能,师父说自己的此生多灾多难,其中要历经劫难无数,这道术可先用来学着防身,但那些道士的传承,自己是没必要受的。
这也正是叶轻舞始终觉得江郁生不像是一个正经道士的缘故,他几乎没穿过那些道士会穿的衣袍,也没有如那些道士般不食人间烟火,他只是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且从未后悔过。
但叶轻舞的出现,改变了他这些年来所积累的一切,原来女鬼也是可以与正常人类交流的,原来平日里有一个不需要自己如何照顾的人陪伴,也可以如此有趣。
叶轻舞的出现打破了江郁生原本那生活的规律,为他那略有些枯燥的生活增添上了一抹亮色,如果有的选择,他自然是愿意带着叶轻舞一路走下去,挖掘她身上的密码,完成她所想的那些愿望。
“你绝不是什么怪物,你是叶轻舞,一位生前善良,死后仍旧一如既往的人,”江郁生点燃了一张符纸,借着其中的火光,清晰无误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评判一个人从来就不看她的出身与背景,只是看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叶轻舞,你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也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这样不允公正的评判,是不应该出现在你的身上的。”
沉默的气氛在他们二人之间蔓延,江郁生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等模样去面对叶轻舞,而后者更不知道该如何以自己的模样去与他沟通。
二人沉默着,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但最终还是江郁生打断了这熬人心骨的死寂,他蹲下了身子,与那跪坐在地的红衣女子面对相视着。
“叶轻舞。”
“嗯?”
“你知道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是我一个人哪里忙得完这悠悠苍生的事情?所以呢,我大概是需要一个助手,来帮我解决那些我一个人难以办到的事情,你看你,就如何?”
“我,我么?”叶轻舞伸出了自己那葱白如玉的手指,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不免轻轻笑出了声,“你是道士,我是女鬼,这天下有让鬼来帮助道士的道理吗?”
好像事情也的确如此,人与鬼之间的矛盾绵延千年,在过往中留下了无数的传说,和尚道士们宣扬其的恐怖,而书生们,却是留下了许多浪漫无比的故事。
江郁生从未想过事情的发展方向究竟会是如何,他也不愿去想那么多无关的事情,他只是想保护着那些他所珍视着的人,或是鬼。
“是人,是鬼,那又如何呢?”江郁生轻轻笑了笑,只是向她所伸出了手,“答应我。”
叶轻舞眼神飘忽地看了他的手许久,最后也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将自己的柔荑搭了上去。
“那就约定好,约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