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道火柱完全塌缩后,天地间唯一的光源熄灭了。灰烬如黑雪,无声飘落。
战斗结束了。
或者说,当那隔绝内外的无形壁垒消散,我们得以能踏足这片焦土时,所有能称之为“敌人”的对象,都已不复存在。
我们一无所获,反而折损了近半的人。邪教徒在他们仪式完成的最后一刻,便欣然拥抱了湮灭,化为飞灰,融于这片由火与血织就的夜幕。
他们只留下这座镇子,和镇上的居民,作为他们献给某个不可名状存在的,最后的祭品。
镇民们并未迎来死亡。
他们静静地站在余烬中,头颅低垂。
而躯壳已与我在无尽之森里所见的,那些由村民异变来的怪物,别无二致。
走在回归留守队伍的路上时,队长一言不发。
他依然在指挥,虽遍体鳞伤,不时剧烈咳嗽,身体摇晃,可命令是清晰的,动作也是干练的,将还能行动的人安排得井井有条——搬运倒下的同伴,与埋葬面目全非的镇民。
但我能看出他眼底的东西。
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奈与绝望,而在那死寂里,还跳动着一丝不祥的疯狂。
此外,我还注意到,他指挥时挥动的手背上,浮现出了几道很淡的,微不可查的血色纹路,正在脉动,蔓延。
事实上,它已经遍布了队长的手臂。说不定在厚重盔甲下那健壮的身躯上,恐怕也同样如此。
我始终在观察。他既未指派我任务,也不过问我的行动。
听到镇民撕破天际的哀嚎时,我的心脏为之抽紧过;目睹队长焚尽一切的仇恨时,我的思绪为之波动过。
然而,这于我而言,我最渴望拥有的东西,却只体现在人类的身体上,而我的“灵魂”,却如一潭死水,未曾扰动分毫。
“以前,”走在归队的路上,他忽然说道,表情平静,“这是个很和平的世界。”
他并不需要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讲下去,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那时,父母总在我休息的日子里张罗一大家子吃饭。我有能托付后背的老友,也有可以互损说笑的同伴。”
他顿了顿,眼神迷离。
“当然,还有在亮着灯的家里等待我的妻子,和……一个吵着要我讲故事的女儿。”
这片大陆以前由巨龙所掌管,就我所知,它们并无传说中的残暴,反而堪称治理有方。因此队长所描绘的生活,在当年,不过是这片大地无数人触手可及的常态。
“然而……”
“大约五年前,大陆各地开始出现‘源息’、那血雾后,全都变了。”
随后,他转过头,目光沉静地望向我。
我预感到他即将揭示某个真相——而紧随起后的话语,印证了这点。
“无尽之森……就是最初的源头之一。”
……索菲奶奶得的绝症,似乎体表也出现了血色纹路。当时如果她死后被火化了,还有没有那么多事?
大概不行。就算索菲奶奶没有,其他人应该也会有。
“所以巨龙没去压制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疑问我藏了很久。
“它们?”
队长苦笑起来,可刚笑一半,就双眼瞪大,猛地咳出一大口污血,混合着无数细小的,蠕动的暗红肉块。
“看来……我的时间到了……”
队长的声音断续,连行走都变得困难起来。
在其他队员的呼喊下,他靠在了一块巨石上,头向一侧歪去,眼神茫然,其中的光芒黯淡下来。
他死了?
真是草率的死亡。我还有许多问题没问,这该那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喉咙滚动,挤出了最后的遗言:
“活……下……去……”
随即,再无气息。
队伍瞬间陷入了慌乱。几个队员扑到巨石旁,徒劳地呼喊着“伯纳”。
伯纳?这是他的名字?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未免太快了。是之前灵魂燃烧的副作用吗?
他终究没能抑制住源息的侵蚀,步了索菲的后尘。
我本想立刻将他彻底处理掉以绝后患,但队员们围在周围,使我无法公然行动。
不过,似乎没必要。
队长并未异变。一方面,他在最后一刻自行了断;另一方面,此地的源息浓度,尚不足以快速凝聚出新的核心。
“接下来由我,莱卡,接替指挥,是否有异议?”
这时,那个常跟在队长身侧、沉默寡言的人站了出来。
应该是队伍的副队长吧。
他的状态并没比队长好多少,面色灰败,眼窝深陷,但声音倒是沉浑有力。
“是!”
队员们齐声应答,但声音里都蒙上了忧郁。
之后,他们将队长就地掩埋,没有立碑。副队长带领着算上我在内仅剩的八人,继续前行。
我靠近他。
“队长不在了,我可以向你提问吗?”
这个人看上去就不像会主动搭话的人。
他点了点头,视线却牢牢定在前方道路上。
“源息是怎么来的?”
我必须弄清这个让世界濒临崩溃的存在,若非因为它,我也不必在此流浪。
“源血之母。”他简短地回答道,“一位来自世界之外的神明。源息即出自祂。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除了无尽之森,其他源头在哪里?”
“很多,遍及整个世界,我无法一一指明。”
好吧,看来关于源息的内容是得不到更多了。
于是我转换了询问的方向,正好我的目的也是这个。
“四年前有幸存者逃出无尽之森吗?”
“……”他沉默了会儿,似是在回忆,“有。”
“其中是否有一个金发金瞳的少年,和……”
我发觉,自己竟连母亲具体相貌都想不起来了。
“没有其他人了。有这个人吗?”
“有。”
不错,这意味着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不必急于此刻。副队长紧绷着脸,显然已无意再谈。
又是四天。
当行程进入第七日深夜,队伍已再度减员。
幸好副队长不在阵亡之列。可这也引起了我新的疑惑,既然死亡率这么高,他们还执行此次侦查任务?
或者,这事应该丢给更有实力的人才对。
我坐在地上,看剩下穿着布满凹痕的银甲的人麻木地吃着荒野捕猎来的动物,喝着水袋里的水。脖颈处浮现了清晰可见的血纹。
有人不停擦拭着佩剑,也有人闭眼憩息。更有一人,自始至终都没摘下他的头盔。
难不成这是一队都命不久矣的人?
话说回来,那些猎物真的能吃吗?动物身上已浮现血纹,并且神态狂乱,分明失去了理智。不过转念一想,确实没其他的可以吃了。
我朝一旁消瘦的男人问道。
“那个少年你知道在哪里吗?”
“特拉维奇。”他吐出一个地名,“当年这件事人尽皆知——”
“因为他是被‘尊者’亲自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