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所谓的“住处”,就是这里?
我摸上石墙。
冰冷,坚固,而且有魔力的气息,想必是考虑周到,精心准备给我的了。
此地位于圣龙教会建筑群深处,似乎曾是为远道而来的朝圣者准备的临时客房。因此不会有多余摆件,只有必需品。
不是豪华宅邸,也不是阴冷地牢。看来他们很擅长走这种折中的路子。
他们怀疑我很正常,因为这其中有个矛盾。我既能安然步入圣龙教会,甚至进入圣域,便证明了我并非外神——源血之母的爪牙。
我看向硬床,床板上铺了一层单薄垫褥与一条素白被子。
目光扫过窄窗,窗外本该是令人不祥的淡红天光,却被教会的力量几乎完全净化,在室内投下一片苍白。
我,一个披着幼女皮,种族人类,外貌人类,情绪与行为却近乎“伪物”的存在。
这具躯壳与表现的反差过于荒诞,任谁来看都疑点重重。
并且我更是一个不死的怪物……这点他们是否知晓尚不确定,但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生根发芽,只待我露出“破绽”。
倘若他们深究我的过去,那他们除非思维与常人相异,就不可能不怀疑我。单是我如何在那场浩劫中独活,又是如何走出那片“无尽之森”,就值得他们反复商榷。
还有那茧。我触碰到它,就被送到了四年之后,一转眼世界大变,而我孤身一人行走在这世间,无依无靠。
那些使徒会对我“感兴趣”,依我看很可能是因为茧传送我所造成的“异常”。
借用儿时某本书所提概念,应是“时空乱流”的波动触动了他们脆弱的神经。无关我这人怎么样,而就是警惕,毕竟这并不寻常。
……等等。我儿时竟能接触到那种书籍,本身也透着诡异。书名已然忘却,只记得,那应是母亲带回来的。
思绪至此,我倏然停步。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过头,只见一名神情凝重的修女匆匆掠过廊角,没有停留。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他们至少有九成把握,认定我与那头“灾厄邪龙”之间存在某种关联。即便我们真是两个独立个体,在那帮大人物眼中,也必然纠缠着千丝万缕。
那灾厄邪龙,便是自无尽之森中孕育而来。
那枚茧大概率正是其幼体。
假如他们要问我邪龙有什么能力,又有多强,那我是一概不知的。
唯一能确定的是,它的力量必然根植于情绪,且极可能对应圣龙教会的圣典中,归类的那七种罪业。并非空话,而是当年那时我所感受到的情绪,之后经过我的逐步推理,就是人类底层逻辑里原始的七种负面情感。
我与它之间,仅有过两次交集:第一次,是触碰那枚茧;第二次,便是在戈法拉的废墟上,它莫名看了我一眼。
自那以后,我能感觉到,某种恶寒如影随形。
简直就是偷窥狂。
想到这,线索断开,就连我都开始混乱了。
“熟悉得怎么样了?”
我抬眸,是薇娅来了,那个白发女子。那个不仅强行换掉我偏爱的白裙,还要给我洗澡的麻烦家伙……
——虽说那件衣服差不多坏完了。不过我可就没脏过,我的身体会解决一切。
“还好。”
“想出去看看吗?”
她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的微笑。
我略感不适,因为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我有相似之处。
都没法通过表情读懂,像个人偶。
不过,出去么,借此机会,我也能了解一下这四年来的变化,总好过跟时代脱节。
“走。”
于是,她便引着我,再次踏出了圣龙教会那扇刻有巨龙浮雕的沉重大门。
一种混杂着尘嚣、腐败与人群体温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令我皱了皱眉,不太习惯如此重的味道。
“看那里。”薇娅示意我看向广场一侧,那里排着一条长队,“那是救济营。”
“没了工作的人,可以在那里领到一碗粥,一人一份。”
他们衣衫陈旧,身上带着各式伤痕,不似意外,更像是争斗的遗留物。他们眼底是警惕,也不清楚提防谁,或许是恩怨?也可能是为了少一个人抢粥,好让自己,或者家人能多一碗。
不是说一人一份吗?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想吧。
当他们看向施粥桶时,贪婪便漫上混浊的眼眸,呼吸粗重,仿若野兽,可下一刻又恢复神志,竭力保持正常的神态。
最后,我仔细观察了下他们的皮肤,却未有源息侵蚀的痕迹。
这些人表面看上去还正常,但内里的精神与思想,已经偏激了。我想起索菲奶奶在生病后总是突然大喜大悲,但身上没有血纹,我就感觉这些人也被源息侵蚀了,只不过是轻度的。
“至于他们……”
街角有队巡逻的卫兵。他们的装备制式统一,言谈举止却与纪律严明的形象相去甚远,称之为糙汉一点也不为过。
“曾是冒险者或佣兵。如今局势艰难,便被收编入了编制。”
薇娅指向其中一位瞎了一只眼的壮汉:
“譬如他,四年前还在‘狂犬’佣兵团里颇有名气。”
狂犬?佣兵团的人真没品味,难道不觉得这可能成为贬低自己的称号么,算了,或许对他们来说,强,以及赚钱能力够强就行了。
“那些人是怎么了?”发现街道角落里几个突然倒地不起的人影,我出声问道。
血纹已蔓延至他们的全身,其中还有一丝意识的人,正拖着不听使唤的身体,朝救济营一点一点爬去,可由于人数过多,他若强行挤进去,被踩踏至死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这些人呓语着无法组成连贯句子的字或者词,脸上神经大约已经坏死,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救济营的方向。
可怜的人们,为什么这样了还想着活下去呢?活着成了折磨,长眠才是更好的归宿吧?而且不会成为“负担”。
问出口前,我心里已然清楚,这必然是源息深度侵蚀的后果。然而,我的认知也仅此而已。
我需要一个来自“官方”的、更为具体的解释。唯有理解源息本质,我才能理清那些疑惑。
源息怎么从肉体直至灵魂将一个人完全侵蚀的?而我又为何能幸免,甚至免疫它的侵蚀?
并且,那头灾厄邪龙就是源息特性的集大成者。与它的冲突在未来无法避免,它如此关注我,肯定是为了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至于这东西,我有点想法,那就是不死。
若想增加哪怕一分胜算,洞悉其力量的根源,便是当下最有用的准备。
“他们?……不久后,会有审判庭的净化队带走,得以从这无边的痛苦中解脱。”
薇娅沉默,淡然道,悲悯仿若面具,遮住了她真实的表情:
“愿龙神赐予你们安眠……”
“如果龙神还在,”我注视她,“那这一切,又是为什么?”
龙神?
方才一系列景象的展现,使我确信了一件事。
如果龙神还在注视这个世界,那么局面再坏,还将勉强和平。
可如果……龙神已经不在了。
崩溃,就是绝对的。现在,也只是序曲,往后只会愈演愈烈,迎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