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从未得到过真正的休憩。
这个认知，在一连串爆炸将我从浅眠中拽出时，变得无比清晰。
窗外正对着一方庭院。而此刻，那方庭院里，人影交错，兵刃碰撞。圣职者的白袍与卫兵的银甲在其中格外醒目，而对手状若疯癫，身形异变，很难称得上正常人了。
他们为何在此搏命，我不关心。
但此景一入眼，我就知道自己定将落入猜疑的漩涡。
我一来，城市就这样了，怎么回事呢？
我不知道，但他们不会作此想。任何微小的可能性都可能被纳入考量，而我，就是其中那最大的变数。
“接下来为了保证你的安全，请暂留客房。”
薇娅空灵的嗓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其人影却不见分毫。
——可能是为先前龙神的事而心有芥蒂？不过我觉得她更可能是分身乏术。
虽说不用被牵连进暴乱，可我就要一直等到外界平息吗？
打发时间的方式除了揣摩灾厄邪龙放过我的动机，就剩下深究此场暴乱的原因了。
至于米迦尔与母亲，现在想了也是白想，我的自由都被受限了，何谈寻迹。
……换个角度想，静观其变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变故来得确实很快，暴乱非但未被遏制，反而呈愈演愈烈之势。
与此同时，一道刺耳的警报声盖过其他嘈杂声，骤然响起。
“五级警报！侦测到尊者级源息造物！”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事态急转直下，我很想瞧瞧他们会怎么应对。
内外同步瓦解，时机恰到好处，显然是早有预谋。
而能与它们为伍的人，我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些邪教徒了。
人们理智早已绷紧至极限。这个巨大的炸药桶只需一粒星火，便能将秩序的巨人炸得半身不遂。
无论圣龙教会，还是此地管理者，都已无力扭转毁灭的洪流——
若我渴求成为的“人类”就是如此，那我不如维持现状。
至少，我不会被情绪奴役。
“防线告急！东侧城墙需要支援！”
当这样的呼喊夹杂在警报声中传来时，我知道，等待已经失去了意义。
“保证安全”这样的说辞，从此刻起，对我已失去了效力。
我推开门，径直走出。
巨斧的阴影迎面劈落。我握拳挥出，钢铁便应声碎裂，残片四溅。
不堪一击。连皮都没破。
我看向来者。
是那个“狂犬”佣兵团的独眼壮汉。
他眼泛猩光，浑身浴血。在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之后，他弃掉斧柄，踉跄着挥舞那沙包大的拳头，脚下踩爆了一颗不知是谁的眼球。
我正欲动作，他却身形一僵，脖颈处血纹瞬间爬满脸颊，下一秒，整个人炸成漫天血雾。
紧接着，那血雾急速收拢，塑成一具三米高的怪物，通体裸露着暗红肌肉、头颅狭长，面部正中镶嵌了着一颗纯黑眼珠。
第二形态……？
“吼——！”
它爆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利爪破空袭来，在我原先站立的位置划出五道深沟。
没有停顿，另一只巨爪已横向扫来。我俯身自其臂下躲过。
毫无技巧，纯凭本能，又如何伤我？
趁它巨爪砸入地面未及时收回，我翻身跃上其手臂，借力腾空。
与那只独眼对视的刹那，我读出了其中的情绪。
暴怒，与痛苦。
落至其身后，骨刃显现。
我交叉双臂，一记逆十字斩，它便裂作了四块，散落在地，残块剧烈痉挛片刻，最终逐渐僵死，再无声息。
“没事……吧？”
隔壁房间冲出一个银甲战士，他的神情，在看到我后，紧张逐渐被困惑所取代。
“没事。”我摇头，“带我离开这。”
“好……好的。”
声音略有颤抖，看来他意识到那怪物是我杀的了。
无所谓。一个普通人，又能如何。
此处的圣龙教会也已沦陷，沿途所见，唯有尸体，不见一个活人。再者，几句简单的试探后，我便发现他答话逻辑混乱，刚说东侧已沦陷，却又要去那边寻找队友，前言不搭后语。
惊恐可以解释一时的失态，却无法解释从始至终的支离破碎。
——我突然暴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再用力扼住他的脖颈，直至咔嚓一声，其挣扎停息了。
之后，他的形貌开始变化了。
这是一只懂得“伪装”，且有一定智慧的怪物。
难以想象，人类要怎么和这些能力诡异的怪物周旋。
尤其是在……魔法被禁用的当下。
不，准确而言，是外界的魔力极难被调动。对人类这种依赖外界魔力的种族，相当于被禁用了魔法。除非对魔力理解超乎常人，出神入化，掌控力细致入微，而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因为我并没系统学习过魔法。
那成排士兵手持魔导铳对汹涌而来的源息造物倾泻火力，却不使用威力更大的魔法，就是例子之一。
而那“例外”——
在云端之上，凭借我那超常的视力，能看见一位高悬于天之人。
他身披深蓝法袍，身姿纹丝不动，单手擎天。
后一秒，数道粗壮的蓝紫雷霆便轰击而下。
强光过后，几处区域已化为焦土，无论人类还是怪物，尽数湮灭。
施法者的现状都这样了，那圣职者的神术呢？
他们的力量源于神赐，若龙神陨落，圣职者便如无根之水，无力介入此等战局。
于是我便快速扫了一圈，却不见他们的踪迹。
薇娅亦不知所踪。
若我的情绪起伏能再剧烈些，此刻或许该像常人一般失笑吧。
此等绝境，何人能存？
这座城市，马上就要毁灭了。
就如戈法拉，被那种无可匹敌，堪称天灾的力量摧残殆尽。残存的人们于绝望中，等待自己的死期。
啊，这个世界，还能撑多久呢？
我再次望向战场。
一头身高十余米，利齿裸露的怪物伫立着，它手持骸骨巨剑，重现了当年村庄里那一幕。
冲击波使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又增添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而在人类中，不时有人突然神情狂乱，将魔导铳的枪口对准身旁之人。
若被及时制服或杀死便无事发生，可若未能被及时制止，不但会危害其他人，而且血纹会在几秒内爬满他们的面颊。
最终与那独眼壮汉一样，于血雾重塑，唯姿态各异。
熟悉的注视感又来了。
我望向愈发浓郁的血雾深处。
是它。
轮廓模糊，我仅能隐约看到那张巨口。
慢慢地，巨口咧出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笑我？还是在笑人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