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它要失望了。
一道清冽之声自战场中心荡开，声波如涟漪扩散，所及之处的厮杀声皆变得朦胧虚幻。
“以此剑为誓——”
浩瀚金光奔涌而出，瞬间撕裂长夜。污秽在圣洁光辉下退散湮灭，如冰雪在烈阳下消融。
强大的存在感笼罩了这片天地。
我望向宣言者。
她悬浮半空，手持纯白长剑，金与白的圣袍随风而动。巨大的白色龙翼在身后展开，鳞片折射着圣洁光芒，数米长的龙尾垂落下来。
她举起剑：
“——吾将拼上圣·薇娅的名号，斩灭堕落。”
是薇娅。
奥丽薇娅•曼佛雷德，神印者，半神之下最强者。
她挥动长剑：
“审判罪孽，消灭邪恶。其名，断罪。”
剑身燃起炽白之焰。
战场瞬间被清空。能在圣辉中存留下来的，至少都是传奇位阶，精英生命层次之上。圣者初入传奇，尊者为此境沉淀许久者。
一道血色残影从侧翼突袭而来，是只狼形造物。
然后，它消失了。
炽白剑光如网闪过。
它便在空中分解、崩散，随后被火焰完全吞没。
先前高悬于天的法师缓缓降落在薇娅身侧，他像是说了什么。
虽距离较远，我听不清内容，但只要能看清嘴部的动作，简单拼凑出几个词语就可以了。
于是我跃上一段倾颓的城墙后，向他们望去。
不消几秒，我便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词语。
“巨龙”，“堕落”，“死亡”。
巨龙被侵蚀，然后死亡？按照常理，侵蚀的结果应是异变，而非直接死亡。
可这头巨龙自始至终都未现身。
那么，就是薇娅所为了。这也能解释她战斗中后期才出现的原因。
“该结束了。”
谁在说话？
与薇娅的传音相似，可这道声音是混浊而冰冷的，带着浓浓的恶意。不是刻意的恶意，而是一种先天站在世界对立面，宛若“此世之恶”，光是听到这道声音，就会汗毛直立，脊背发寒，深入骨髓的恐惧会侵入心灵。
——但老生常谈，精神攻击我接近免疫。
下一秒，原先与薇娅二人对峙的那些传奇阶位的造物全部凝滞了，突兀摔倒，接着寸寸崩塌，变成了最原始的形态——源息。
源息躁动了起来，整座城市完全被血雾盖住，天地唯有血红，只余下薇娅附近还算净土。
浓稠血雾之中，庞大的黑影缓缓渗出。
灾厄邪龙……
“挣扎与反抗，毫无意义。投入母亲的怀抱，才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令人意外的是，灾厄邪龙现在不是先前具象的躯壳，而是一团无定形的纯黑之雾。
它，他，或者她？这团雾竟在不断扭曲，变形，时而为男，时而为女，上一秒是苍老的模样，下一秒是稚童的轮廓。巨龙的威严，精灵的优雅，兽人的狂野……如浮光掠影般闪现着。我几乎能在它身上看出世间的一切形态。
“负偶顽抗，只是在消耗你们所剩无几的力量。”
它的声音不带温度，却又像汇集了所有负面的情绪。它在怒吼，在嘲讽，在呓语……矛盾的声线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
我可以说，这是迄今为止我见过最精神污染的存在了。
没人在它面前不会疯狂。
但正如施法者在一定条件下仍可以在源息中施法，每个人疯狂的阈值也不尽相同。
薇娅，她几乎没受到影响，只是眼中的忌惮更深了。圣剑“断罪”在她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光辉不见减弱，可相比起那滔天的血雾，以及那近在咫尺的灾厄邪龙，就弱了不少。
而那法师……见他抱着头痛苦的模样，应该不久就能见到有人倒戈了。
——不，或许用“倒戈”并不准确。应当并非背叛，而是自我的意志被抹去了。
那些幸存者便是明证。他们的眼神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神采，随即被原始的疯狂取代。血纹仅仅在一秒内就完成了从初步到完全侵蚀的进程。
而完成的刹那，那新生的躯壳又被薇娅附近的圣域所净化，无声地化作了飞灰。
说真的，我并不认为她可以对抗灾厄邪龙。单是它的出场，就给人以难以置信的威压，而且我想不出怎么对付……一团雾？物理攻击无效，魔法也不一定有效，简直是无解的存在。
薇娅没有动作，只是紧握圣剑，但在我看来，她是不敢行动了。
断罪。
你能否审判那罪孽的化身呢？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那我有什么要做的吗？
这件事实际问都不用问，灾厄邪龙本就是找上的我——
“奈丝妲。”
它的声音直接在我意识中响起。
“非人者，不灭之物……你不应与这些蝼蚁为伍。”
它凭什么定义我？
一股陌生的冲动在体内窜动，催促我将这团不可名状之物彻底撕碎。可视线扫过自己这具幼小的躯壳，再投向那片无尽的混沌之雾……
胜算微乎其微。
“投入母亲的怀抱，奈丝妲，你，与吾等本就是同类。”
卑劣，没有诚意，毫无意义的蛊惑。
虽成为“人”这一目标还如此遥远，即便我仍在模仿，学习，甚至偶尔倒退。但这条道路，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渴望成为人。
我认定自己是人。
我，又如何会是和你们为伍的——
——怪物？
“奈丝妲。”
另一道声音响起了。
并非灾厄邪龙，而是那熟悉的，曾在我的梦境与幻境中出现过的男人的声音。
“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奈丝妲’。”无需思考，这就是我存在的前提条件。
“很好。”
“还记得我给予你的‘不灭’之加护吗？”
你“给予”的？
所以这具异常的身体，这被邪龙觊觎的特质……源头是你？
“记得。”
“不必担忧。我们与你，本是一体。”
男人的幻影流露出一抹笑意。
“放心前行。能摆布‘奈丝妲’的，从不会是他人。”
“前进吧，直至旅途的尽头……到那个时候，你自会知晓，‘我们’究竟是谁。”
……既然你已给出承诺，我也早已拟订了对策，那么所谓灾厄邪龙，便与一块挡路的顽石无异。
既暂时无法击碎，我便绕行，待我寻得解决方法之日，便是归来之时。届时，它将不再是我的威胁。
“你，”我试着将意念投向那片混沌，同时用手指生硬地提起自己的嘴角，扯出在我理解中名为“嘲讽”的表情，“不过是个……渣滓。”
它理解了。
那无定形的雾气剧烈翻涌，凝聚出的万千面孔同时扭曲，流露出纯粹的、被亵渎的暴怒。
“你会明白的。”
“未来再见——奈丝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