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艾莉亚之前,艾拉的世界完全由寂静与漠视构筑而成。
她的存在,更像是一件带有瑕疵的易碎品,如同精美画框上那道夺人眼球的裂痕,天生的腿部残疾被认为是神明对这个古老家族降下的天罚,是家族必须雪藏的一个耻辱。
可她依旧是国教钦定的圣女候选者,即便面对的是被诅咒之人,延续数千年的传统也绝不可能轻言改变。
从艾拉记事以来,她从未窥探过外面的世界,高耸的塔楼和那扇小小阁窗就是她的全部,身边的仆役们对她从未有过敬畏之心,母亲也因自己而死,父亲则从未出现在她这个原罪之人的眼前。
直到那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银灰色短发小女仆,端着食物,走进她的房间。
今晚的夜色浓重到有些诡异,连月光都无法穿透那压抑诡谲的乌云。
艾拉坐在床边,手指不停的摩挲着那已经卷边的绘本,这是她母亲生前亲手编织的故事,也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可玛莎夫人从不允许自己阅读这些无用的东西,失去它的那几天,让艾拉怀疑起了自己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咚——咚——咚——”
墙上的挂钟敲打出十二声闷响,将艾拉的注意力从绘本挪到了那纹丝不动的木门上。
“她今晚,是不是不会来了……”
艾拉的心里莫名产生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感情。
可能是自己太多虑了,她只是一个小女仆,帮自己偷回绘本已经很难的了,自己居然还奢望着她的陪伴。
“是不是我太不知足了,大家才会这样讨厌我……”
艾拉笨拙的将自己的双腿抱到床上,怯怯的缩进小被子里面。
可是自己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阅读绘本,黑暗笼罩在她的身边,昨夜的温馨也只不过是可笑的昙花一现。
自己应该庆幸,应该满足,不应该去做更多的要求……
“妈妈……”
艾拉将绘本垫在了枕头下面,就好像母亲真的陪在自己身边一样,湿润的温热悄悄在枕头上泛起一圈水渍,仿佛那遥不可及的关爱此刻真的就躺在自己的被窝里一样。
“小艾拉?”
一个极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琥珀色的眼睛在微亮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清澈,像是一块流满了奶和蜜的枫糖千层饼。
“嘿嘿,今天稍微有点事情,来晚了一些,小艾拉今天想听故事吗?”
小女仆仍然是昨夜的那副打扮,她缓缓坐在自己的身边,用一种手法怪异却温暖的动作,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脑袋。
很舒服,很舒服,舒服到艾拉想让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
她试探般的从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女仆被黑丝包裹着的大腿。
是热的!是真的!
艾拉想答应小女仆!艾拉想听小女仆讲故事!
但是,小女仆叫什么名字呢?我应该怎么和她交流呢?如果说错了什么的话,小女仆会不会就不要自己……
就在艾拉犹豫不决的时候,小女仆已经自顾自的从枕头下面摸出了绘本。
“很棒哦小艾拉,有好好的保护着绘本呢!”
小女仆笑了!小女仆感到了开心!艾拉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瞬间的喜悦涌上了艾拉的大脑,她兴奋的点了点头,擦掉了还悬挂在眼角的泪花。
小女仆似乎也感受到了艾拉的情绪,她露出一个天使般甜美的笑容,不对!现在的她在艾拉眼里,就是天使!是比任何国教经典都神圣的天使!
紧接着,那好像被上帝亲吻过的嗓音开始叙述着一段段精彩的故事:勇者为了打败邪恶的魔王,与一众伙伴开始满世界的冒险,鲜花如海洋般漫山遍野,海洋却如鲜花般温柔馨香,白皑皑的雪原中,堆砌着无数可爱的小雪人,黄沙纷飞的荒原中,有一只只可爱的鼹鼠为勇者指明了道路。
一路上,勇者结识了很多伙伴——连最基础的魔法都搞不定的小魔女,看见什么都要嘲讽两句内心却挂念着每一个人的小精灵,巨龙变化为了粘人的少女,连史莱姆都在团队没有食物的时候,主动将自己无限分裂,又无限膨胀……
“砰——”
木门的破裂声将艾拉从勇者的世界中剥离,一位高大的夫人巍峨的矗立在门口,她的视线扫过紧紧相依的两人,目光被艾莉亚手中的破绘本吸引。
“这绘本,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在我的房间了吧?”
乏善可陈的语调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大小姐,您什么时候学会让下人为您偷东西了?”
玛莎夫人快步流星的来到两人面前,将绘本再次夺走,但这一次,她毫不留情地将它撕得粉碎!纸屑如同雪花般飘落,也撕碎了艾拉心中刚刚萌芽的一点微光。
“大小姐,您太让我失望了,不仅指使他人偷窃东西,而且还让这个下贱的奴婢和您贴的那么紧密!”
不要,不要!
绘本,我的绘本!
艾拉伸出颤抖的小手,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玛莎夫人的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看来,上次的处罚对您来说,还是太轻了,这次……”
玛莎夫人像一个侩子手一样,宣读着囚犯的命运。
“三天禁闭,希望您可以好好反思一下您的所作所为!”
禁闭室……那个黑暗潮湿,没有任何光线的狭小空间……艾拉的脸色瞬间惨白,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要从床上滚落下地。
“是我自己干的,和艾拉没有关系!”
一个娇小的身躯突然挡在了她和玛莎夫人之间。
玛莎夫人冰冷的目光将小女仆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随后嘴角难得勾起了一丝残忍的弧度。
“很好,是条忠诚的好狗,既然你那么想袒护你的主子,来人!”
几个躲在门后窃笑的女仆出现在了玛莎夫人身后。
“把这个贱婢给我拖到地下室去,我很久没有打过人了,希望,你的忠心能让你活下去……”
艾拉从未见过被脱光衣服的女生,但是现在,她的小女仆就是这样被吊在那里,双手被绳子固定在了木架之上,浑身被扒的只剩下一双袜子,孤零零的保护着她的双腿。
小女仆消瘦而苍白的脊背就这样明晃晃的暴露在艾拉的面前,肩胛骨的形状清晰可见,像是一只折翼的小鸟。
玛莎夫人挥动着沾满盐水的皮鞭,似乎正在活动自己的手腕。
“你们几个,帮大小姐扶一下轮椅。”
几个女仆迅速将艾拉的轮椅把住,她想逃,她不想看见这些东西,可是,无论自己怎么转动着轮子,轮椅就像是被嵌在了地面上一样,纹丝不动。
“啪——”
终于,当皮鞭划破空气的音啸伴随着第一声惨叫响起,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从她的肩胛骨蔓延至腰际,鲜血瞬间涌出,顺着脚趾流淌,在她脚下绽开了一朵不断扩大的、丑陋的伤痕。
“啪——啪——啪……”
艾拉惊恐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那个皮肤细腻光滑的小女仆,那个总是挂着笑脸的小女仆,现在已经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伤口纵横交错,血肉模糊,旧的伤口还来不及愈合,新的伤口就接踵而至。
鲜血甚至早已浸透了她银灰色的短发,小小的脑袋无力地低垂着,身体伴随着抽打,剧烈摇晃,她的嘴角泛起了几个带着血沫的气泡,是她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啊…啊…啊……”
破碎的音节从艾拉的喉咙挤出,她想制止这一切,但每一声,都仿佛加重了玛莎夫人挥鞭的力度。
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鞭刑结束时,艾莉亚已经像一具被撕碎的破布娃娃,软软地垂落在束缚她的绳索间,后背的景象也已经令人不忍直视。
女仆长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将鞭子扔在了地上。
“拖走。”
艾拉看着艾莉亚被像丢弃垃圾一样拖走,地上那道断断续续的血痕,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她的灵魂上。一种混合着滔天愧疚,蚀骨心疼和对自己无能狂怒的剧烈情感,将她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