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19:07
战界展开时,刘若火正在写作业。
静电般的瘙痒从手臂皮肤上滑过,促使她看向异常传来的方向:
房间窗户外,一个隐隐散发蓝色光晕的半圆透明罩迅速扩张,将一大片范围纳入其中。
刘若火从未见过这种奇异现象。作为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她在学校至今为止学过的所有知识都无法解释。
她疑惑地走出自己的房间,先进厨房看了看、又转到自家另一侧的阳台上。
往每个方向看到的蓝光边缘距离都相差不远,换句话说、刘若火的家位于这个奇异“罩子”的正中。
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这个点的确是平时爸爸下班回家的时候,可今天的声音明显不对劲:有钥匙串掉落在地的声响,还有钥匙戳到门上的响动、仿佛已经找不准锁孔……
一股极端不祥的感觉涌上刘若火的脑门。她扑过去将门打开,父亲刘轭角随着被拉开的门扇一下扑倒在地上——他满身血污、腹部似乎破了个洞,一只手拼命捂着试图阻止内脏流出,另一只手颤抖着伸来、抓住已经吓懵了坐倒在地的刘若火头顶,手心发出微弱的蓝光——
庞大的信息量与数不清的专有名词在刘若火的脑中碰撞盘旋,那是刘父用尽了最后的魔力构筑的精神系魔法术式,尽可能多地传输了他在最后时刻想要交代给女儿的重要信息。
“若姐、怎么啦?这个声音……!”
听到门口的响动,弟弟刘水从书房拿着漫画走出,看到父亲的惨状顿时也吓懵在原地。
“你们……快跑……”
信息在某个点位随着刘父的遗言戛然而止——他死了。他的身体逐渐变成大片的蓝色魔力团块,进一步分解成大大小小的魔力球,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刘若火被迫在父亲的死亡现场亲眼印证了第一个魔法学名词:消迹——魔法使死后肉体化为魔力消散的现象,原因不明。
“有额外目标出现,准备清理。”
一个与普通听觉完全不同的声音在刘若火的脑中直接响起,有如耳鸣般诡异,令初次接收到它的脑神经不自主地战栗。
意识反应过来前,刘若火的身体已经率先行动起来。求生本能的恐惧让刘若火下意识地回身拉住刘水、冲下楼跑到街上,尽可能地向声音传来的反方向狂奔——无论从什么角度考量,这句话的来源都肯定是敌人。
然后,她明白了第二个魔法学名词:空间偏移——即使她浑身沾满了父亲的血污,但街上众人视若无睹,仿佛她压根就不存在。地面与建筑还保持着实体状态,而所有的行人都变成了半透明的虚影。
实际上、她在一般空间中确实也已经不存在了:一个小孩举着风车跑过,自然地穿透刘若火的身体、继续向前奔去。
“发现目标。”
刘若火猛地回头,看到两个与路人迥然不同的、仍旧呈实体状态的人朝着自己赶来。
“——!”来不及思考,刘若火拉起刘水、慌不择路地朝街边小巷里钻去。她不知道该往哪逃,只想离背后那两个人越远越好。
竭尽全力奔逃了近十分钟后,刘若火终于跑不动了。她停步弓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视野因汗水和疲累变得模糊。
疑似的两名敌人见刘若火他们停步,也在不远处停止奔跑、逐渐迫近。其中一人抬手举起了什么、似乎正在瞄准——
“若姐!”
飞行物的破空声迅速逼近。刘水惊叫一声、用力推开刘若火,他随即被一支弩箭强劲穿透。
血与碎散飞溅的肺部组织擦过刘若火的脸颊,和刚才一路紧握着的弟弟的手一样温暖。
“快……跑……”
倒下的刘水努力扭头、试图看向刘若火,最终却没能成功:他的双目圆睁,但已然气绝。
“……”刘若火完全呆住了、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一个气流弹在她背后不远处的地面炸开——
冲击波迅猛撞击身体的痛楚强行将刘若火拉回现实。她感受到四肢肌肉正在被逐条震断,好似平时绑自己那标志性的高马尾时、用力太大崩断了的橡皮头绳。
她在翻滚了几个圈后俯倒在地。
追击者走上前来,在刘若火身旁站定。其中一人俯下身查看刘若火的伤势。
“……”重伤的刘若火已经完全无法行动。她只能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另一名追击者穿着的军靴。
“……我说……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站在刘若火眼前的追击者迟疑地问道。他的声音很年轻,看得出他对攻击刘若火他们并非完全赞成。
“任务目标只有刘轭角一人,他的子女觉醒完全是意外。切实解决掉一个已经是额外的工作量了。地上这个虽然没死,但四肢碎成这个样、内脏只会更惨,肯定治愈不了、没救了。反正也没有确切的命令让我们遇到突发情况要带人回去,自然是这么做更省事。”
在刘若火背后查看的那名追击者声线更加年长和沉稳。说完,他站起身、一边往回走一边对另一名年轻人说:“任务完成,收队。”
“……是。”
追击者们消失在黑暗交织成的帷幕中,留下刘若火和刘水的尸体随意摊在建筑间的小巷地面。
空调外机的冷凝水一下一下滴在刘若火脸上,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什么。黑暗渐渐降临、眼看她就要与父亲和弟弟步入同一条命运之线……
“唉、可怜的孩子。”
昏暗中,一双手将刘若火轻轻转成仰卧。
仅存的模糊视野中,刘若火看到一名面貌清癯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套刘若火似乎见过、但临时说不出名称的异国服饰,神情忧伤地查看刘若火的伤势。不知是错觉还是幻觉,他的身周似乎被一层淡淡的蓝色光晕笼罩,仿佛不像是现实中的真实存在……
“……肺部碎裂、胃也破了,整个腹腔都是食糜……普通医学和一般治愈术式都无能为力的伤势,好狠的手法。”
中年男子念叨着,微一沉吟、迅速抱起刘若火向西北方向跑去。
巨大的颠动让被肾上腺素阻断的痛感终于降临。失去意识前,刘若火终于想起了这套异国服饰的名称——曾经在刘水玩的游戏里看到过穿这种衣服的职业:阴阳师。
…………
不知过了多久,刘若火的意识稍微恢复了一点。
她昏昏沉沉地听到,似乎在极远的地方、有两个人正争执着什么。她想睁开眼却做不到,那两人的声音仿佛是通过一条隧道传来:
“……用‘意识转移’!这小姑娘的状态,强行改造预后太差了!”
“受体呢?临时去哪里找完整健康的植物人躯体、总不能现场杀一个吧?”
“但你的方案……对她的改造明显超出治疗需求了!她不是小白鼠,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除了救她,那些额外的实验用部件,在获得本人同意之前也不该植入……”
“雾原啊……现在是你求我。她的伤势只有我能救。按照我的意愿附带进行一些实验是报酬的一部分,于情于理都合适。”
“可……”
刘若火依稀记得,情绪激昂、正在争论的那个被称作“雾原”的声音,正是救助了自己的那名阴阳师男子。
想到那名阴阳师和蔼亲切的面容,刘若火仿佛内心获得了保证一般、安心地沉沉睡去。
…………
刘若火还是醒来了。
眼前的房间外观颇有些不真实:从墙面地面到天花板,全都用大块白色方砖拼贴而成,一眼过去甚至看不到门在哪。而刘若火身下的这张床……若非多了一个枕头,与其说是床、还不如说是停尸台。
“报告,685号已苏醒。”背后的房间另一角,一个沉稳的中性声线似乎在向哪里报告着什么。
刘若火有些艰难地尝试支起身子、转过头:一个身穿普通西式办公套服的女性工作人员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其中一只手略微抬起捏着耳麦。
“辛苦了,我这就过去。”
房顶另一个角落里的顶挂音箱中传来回复。几分钟后,一扇远观毫无痕迹的门平平移开,走进来一个人。
“你好,欢迎来到康卡洛斯公司,我是总裁兼首席科学家秦鹏程。”
这个自称“总裁与科学家”的人白大褂没有扣好,很随性地敞着。十分常见的短发与不那么常见的金丝半框眼镜组合起来,乍看至少能让人对他的相貌留下基本印象。白大褂内的深色衬衫胸袋别着一支钢笔——在这个连油墨圆珠笔都几乎已经被淘汰的时代,刘若火从没在父亲以外的人身上见过钢笔。
“……老秦,你当时的原话是‘一些’实验。可她这个程度能叫‘一些’吗?”
与秦鹏程一同进来的另有一人。刘若火认出,他就是那晚救了自己的、被称作“雾原”的那名阴阳师。
“唔?”秦鹏程扶扶眼镜。“她是你自己送来的,当时伤势如何、你比我更清楚。即使加入了现有程度的改造实验,依然不足以覆盖治疗费用。如果你不信,我会让财务给你出具一份详细的费用清单。”
“你……”
雾原有些不甘地还想说下去,被秦鹏程直接打断了:“先对她做个自我介绍如何?这不是你们民族惯有的礼仪吗?”
“……初次见面,我叫雾原伶人。”雾原伶人微微躬身。
…………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虽然时不时穿插着秦鹏程和雾原伶人的争论,但刘若火总算弄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那晚,刘若火被雾原伶人送到康卡洛斯时,由于受伤过重,想要延续生命只有植入魔能人工体——
这是身为科学家的秦鹏程正在探索的最新课题:使用魔法和魔力作为中间媒介、让一般的人类大脑可以直接操作仿生材料制造的机械身体部件。
在刘若火被雾原伶人送来之前,这一项目的模拟数据推演已经全部完成,只剩下最后一步的人体实验。
然而具备相应魔法资质的实验体实在不好找,且主要风险在于植入的魔能人工体与被移植者间可能发生的排异反应……恰巧、刘若火的体质与魔力类型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合适。
于是,秦鹏程将能够植入的多种魔能人工体、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塞了进去——除头部、原神经系统、腹部及髋部外,绝大部分身体组成都被替换。
“唉……这几年你是越来越不近人情了。”
说到最后,雾原伶人不住摇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秦鹏程看了一眼离开的雾原伶人、同样摇摇头,然后转向刘若火:“过来之前我看过数据,意识恢复得差不多了吧?随便说点什么试试,声带还是原装的,应该没有问题。”
“……谢……谢谢……”刘若火试着发出声音:嗓子沙哑、舌头也不是很灵便。
“不用谢。麻烦把相关费用结算一下,一共4307万。”秦鹏程推推眼镜。
“您……真会开玩笑……”刘若火面部肌肉还有些僵硬、强行展露的微笑看着比哭还难看。
“这不是玩笑。金钱方面、总裁永远认真。”刚才刘若火苏醒时负责报告的那位女性工作人员在背后平静地补上一句。
“……诶?”看着秦鹏程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刘若火的笑真的僵住了。
“基于您虽然有雾原伶人先生担保,但实际上无支付能力。从今日起,您将成为康卡洛斯公司的特殊资产,按照序列……为实验体685号。”女性工作人员看着手中的数据板说道:“我叫苏夜。从现在起,我将成为您的事务负责专员。稍后给您分配房间与内部ID卡,并带您熟悉允许通行的区域,如有需要也请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