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上，两人全程沉默。
直到车在康卡洛斯停车场停稳，苏夜才终于说了一段话：“‘如果失败会被拆解’这句话……是骗你的，但它确实是秦鹏程总裁的意思——‘685号太过软弱，必须赋予真实的巨大压力才能测试出它的完全水平’……对不起。”
“……没关系的，习惯了。我回去洗澡。”刘若火淡淡地说完，下车小跑着离开了停车场。
宿舍浴室里，温热的水流过身体，当刘若火拿起洗发水时，她的双眼忽然模糊。
那是苏夜给她买的。
第二天上午，刘若火有些神不守舍地从生活区超市走出：她本想用购物来改善自己过度内耗的心态，结果转了一圈什么也没买。
“呀，好巧。”
意料之外的声音在刘若火身后响起，她有些难信地转过身。
是秦思煌。今天的他着装比平时更休闲，穿搭很有青春潮感。
“……嗯，好巧啊。”刘若火挤出一个笑脸：“第一次在上午遇到你，今天没有课吗？”
“我逃课了，第一次。”秦思煌满不在意地耸耸肩。
“……逃课？”刘若火呆呆地张开口，随即抬手捂住嘴。
从相遇开始，秦思煌一直给她一种“标准优等生”的印象，实在难以和“逃课”这个词联系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被逃掉的课程安排会同步延后。我反倒希望他们不要这么‘周到’，让我想耽误一下自己的学习进度都不行。”
说着，秦思煌走到自动贩卖机前，用手环刷了两罐汽水，扔给刘若火一罐，略带野性与率真的笑和平时大不相同。
两人在休息区择地坐下，秦思煌一边喝汽水、一边对刘若火说：
“我从很早就开始画画。我还记得，上幼儿园之前，妈妈抓着我的手，用蜡笔在纸上画云朵、太阳、星星……我喜欢画画，将眼中的世界重新创造出来的感觉很棒，很有成就感。”
“可有个人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包括绘画在内的所有艺术都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只有数学与物理定律是确定的、真实的。他从没放弃过对我进行‘纠偏’，可我对他心仪的方程与函数没有一丁点兴趣。妈妈的商业能力也只在他们共同创立了这间公司之后才被他有限认可……说到底，只要有可能、那个人傲慢的眼里容不下任何其它的优秀，只有他自己最厉害、最真实……”
秦思煌越说越投入、逐渐滔滔不绝。
刘若火双手环握着汽水罐、静静倾听。
“……妈妈会离开他这件事我很早就感觉到。他们之前有感情，后来渐渐貌合神离了。我想和妈妈一起离开他，可妈妈是这么说的——‘你是那个人的儿子，除了他、在康卡洛斯之外没人能保护你安全，所以你不能走’。很可笑吧？我的危险是自己最讨厌的人带来的，同时也只有他能保护我……”
“所以我放弃反抗了，按照他的要求去学那些繁复的数理化。可惜我实在不喜欢理科，消耗十分的时间、最多只能学进去五六分……只有在画画时、我还能感受到‘我还是我’……”
“所以……他……你的父亲……就是……”在秦思煌短暂停顿的间隙，刘若火迟疑地发问。
“没错，是他。”秦思煌耸耸肩：“‘泛魔法特区联合体’、简称‘泛特联’的最核心企业，康卡洛斯的创始人、总裁与首席科学家：秦鹏程。”
“也许你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呀，或者邀请你妈妈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啊。”刘若火笨拙地想安慰秦鹏程，说到一半才惊觉自己的建议是多么幼稚与不合时宜，顿时涨红了脸。
“……如果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不过，谢谢你。”秦思煌苦笑着说，伸手摸了摸刘若火的头发。
“……”刘若火低下头，满脸通红。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秦思煌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反射性地抬起手，神情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仿佛为了驱除两人之间难忍的尴尬，秦思煌忽然站起身，牵起刘若火的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刘若火被秦思煌牵着向前小跑，心中有一种狂喜般的眩晕在渲开：无论秦思煌打算拉她去哪里，她只希望目的地越远越好、这段时间能持续得更长一些……
康卡洛斯公司大楼呈L型，较短的副楼仅7层、远低于更高的主楼。
这半年，刘若火从未被获准进入三楼以上的区域。而秦思煌显然拥有极高的通行权限：前行路上所有的认证门都被他的手环刷开，直到两人来到副楼的屋顶——
巨大的透明材料罩住整片天空，看不见的通风装置维持着绝佳的温度与空气质量，无数植物在设计巧思下错落有致——这是一个使用了整片副楼楼顶的巨大植物园。
“……”刘若火霎时沉浸在扑面而来的自然之美里，几乎窒息：半年来，除了生活区的少量围栽绿植，她只能看到一成不变的纯色墙面与极简装修，这般被自然包围的体验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甩掉鞋子，赤脚踩进道路旁的土中：仿生蒙皮上的传感器传来土壤的冰凉与粘滞。虽然体感打了折扣，依然让刘若火想起小时候的过去、使用生物肢体下田的时光……
“欢迎来到‘空中中庭’。”秦思煌躬身抬手行了个西式管家礼，微笑看着沉浸在自然中的刘若火。
“思煌，谢谢你！”刘若火抬手在嘴边合成喇叭状、装模作样地喊着。可她的开朗笑容没有持续超过一分钟——
她越过秦思煌的肩膀看到了苏夜，刘若火的神情顷刻间转成苦涩。
“少爷，总裁请您回去。”
苏夜和平时一样沉稳冷静，不紧不慢地走近两人宣告着。
“……我得走了，回见。”秦思煌的神情变得与刘若火一般苦涩。他向刘若火抬手告别，随即撇下苏夜直接向出口走去。
自动门开关的声响后，植物园中只剩下刘若火和苏夜两个人。
“这里你以后依然可以来，沿途走廊的通行权限将无限期开放。别误了下午的定期维护。”
自动门二次响动，苏夜也离开了。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刘若火心头：她想发火、想大叫、想掰折手旁的竹子、想扯断蜿蜒的藤蔓……但甫一抬手，她又泄了气一般徐徐放下。
她还记得自己那4307万的债务。
“……？”忽然，一阵沙沙声引起了刘若火的注意：这声音极像执行“最终测试”那天晚上夜风吹动树叶的响动，但……
刘若火猛然醒觉：不对！这里是全封闭的、不会有自然风，有什么人正在植物丛中移动！
还没等她彻底反应过来，两个人从植物丛中猝然冲出，向刘若火攻来。
他们穿着与那晚刘若火出任务时完全相同的紧身服、也同样戴着黑色面罩，包括那股“打算至目标于死地”的杀意也与那晚一模一样。
刘若火只来得及抬手挡住其中一人的冲拳，腰部就狠狠挨了另一人一记鞭腿。她仰面向后摔倒，第一人立刻扑上，双膝分别压住刘若火的双臂，从腰后拔出战术匕首抹向刘若火喉头——
此时从袭击者发动攻击开始，全程还不到十秒。
主观意识中的时间在顷刻间被拉长，锋刃接近脖颈的速度仿佛慢动作。
刘若火瞪大眼睛、拼命思考脱险反击的方法，却没有一种在此时有用。
……到此为止了吗。
眼看匕首距离颈动脉已不到10厘米，刘若火放弃一般地闭上了眼。
爸爸、小水……我马上就要来陪你们了……
“……没用的废物，让我来！”
一个很像自己、但粗鲁狂野的声线在内心深处狂吼起来。刘若火惊觉：这句话来自“洞”中！下一刻，她仿佛电器被断电关闭一般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刘若火才悠悠醒来。
她茫然坐起，脑袋一阵发痛，然后被身旁的苏夜赶紧扶住。
她从未见过周围像现在这样到处是人：有人在处理现场、有人拍照存证、有人在对着通讯器联络……还有人戴着手套、正在将什么东西放进黑色的袋子，一旁的苏夜露出平时绝少见到的动摇、厌恶神情。
刘若火终于反应过来：那些正在被搜集处理的，是被撕裂的、属于那两名袭击者的人体碎片。
这起突发事件的事后调查没有太多波折：根据残存组织的生物信息，轻易判明了两名袭击者均来自FDK部队战术部门的快速反应组。再以此倒查发现，策划袭击的主谋为康卡洛斯的装备研发科。
“哼……因为魔能人工体占用了近期的大量研究预算份额、所以他们认为只要毁掉685号，资源就能自然向他们倾斜……如此唯心的计划是怎么通过他们自身的逻辑检验的？”
数据监控室里，秦鹏程抬手合上笔记本电脑，对着刘若火冷笑着说：“这帮尸位素餐的蠢货根本不懂你的价值，他们自以为是的袭击反而帮我证明了这一点。虽然他们无意中做了‘好事’，但我没法容忍这样一帮虫豸在手底下白拿我的薪水。”
说到这里，秦鹏程按下控制台上另一个按钮，对着话筒说了一句：“让空中中庭事件的相关责任人通通滚蛋。”
“至于你。”秦鹏程重新转向刘若火，深不见底的眼神让她心中无比忐忑：“由于事发突然，传感器只来得及回传最初的部分数据。你需要一次长时间、彻底的数据提取。苏夜，带她去187号数据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