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尽的黑。
这是刘若火进入数据仓后唯一的感受。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全部被切断，她丧失了感知外界的一切能力，但偏偏意识清醒：不能看、不能说、不能动……
这是最彻底的囚禁、也是最残酷的责罚：起初，刘若火还有些惊惧、惶恐等情绪和反应；不知多久之后，当她明白这些心绪全是徒劳后，心底只剩下厚厚的麻木了。
好在她知道一点：这种状态不会永远持续。只要数据提取完成，她就能回归现实。但这漫不见底的意识黑洞中，并没有相应的进度条或倒计时。
刘若火只有等待。
万般无聊之中，不知何时起，刘若火的意识有一种正在下沉的感觉：越过了某个分界后，她似乎来到了一间巨大的房中，仿佛置身于她已经熟悉了几个月的“洞”内。
巨大的空间里，那颗巨卵消失了，一堵朦胧的墙矗立在空间正中，将刘若火的意识挡在其中一半内。
刘若火走近那堵巨墙，谨慎地伸出手掌贴于其上。
炽热的气息随着掌面传来，连同一股火热的跃动感。
这股火热让刘若火感到莫名安心——在暗无天日的意识牢笼中，这是她唯一能获得的感觉。她靠坐在墙下，用脸颊感受这股骄阳般的炽面气息。
“炎热……就像是……七月的太阳……像是、若；像是七月，若七月……如果我们能说上话，就叫她若七月吧……”
亲切的温暖中，刘若火的意识逐渐模糊，终于沉沉睡去。
当刘若火醒来，她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数据仓，被转移回普通实验室。
在床旁守护陪伴着的依然是苏夜。测试完眼耳等各种感官均无异常、刘若火沙哑着声问苏夜现在是什么状况。
“你体内的魔能人工体数据已经被充分提取分析。”苏夜背对着刘若火说：“基于你的提取数据，最多一个半月，魔能人工体的量产化就会开始，大概过不久总部里就会有进行应用测试的新实验体。作为‘原型体’的你，身为他们的前辈，到时可要好好表率。”
“……”刘若火笑得比哭还难看：自己这爱哭鬼和软弱精，能给别人做什么表率？
“还有两个消息。”苏夜转过身，看刘若火的眼神说不上是爱惜还是无奈：“第一个，关于‘魔能人工体原型’、也就是你的项目级别被下调到了B级。原因你也知道、因为空中中庭植物园里的那次袭击。虽然总裁辞退了对应责任人，也需要给可能同情或同样心理不平衡的其它部门匀些实利……所以，项目级别被下调后的你不会再受到之前那样的袭击了。另一个消息是……”
说到这里，苏夜停顿了很长时间，直到刘若火的神情因这股莫名的沉默显得极度不安，她才下定决心一般地说下去：“通过‘最终测试’后，作为公司资产，在这次数据提取结束之前，你已经被预出租。产生的租金收益除了填补项目的必需预算，盈余将偿还你的债务。扣去此次分析产生的数据资产估值、以及获得的租赁费，债务金额还剩2148万元。”
“……要离开这里很久吗！？那我怎么和……他……见……”
刘若火惶急地说着，然后渐渐语塞。
如果自己因为被出租长时间离开康卡洛斯总部，以后怕是极难见到秦思煌了。
“……第一份租赁合同预签了一年的租期。”苏夜的语气里带上了有限的同情。她左手微抬，似乎想做些什么，几秒后终又放下。
“……是。”
内心习惯的软弱终究占了上风。刘若火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眼看着苏夜明显地于心不忍，可自己连委托她传个话给秦思煌的勇气都无。
…………
这次的车程远比前次短。出发不到10分钟，黑色SUV已经靠边停下。
苏夜领着刘若火下车，走入一张不起眼的小门。
屋内的气味让刘若火一走进就想抬手捂住鼻子：即使角落里有台小排风扇声嘶力竭地不断努力，也完全抽不去弥散在空气中的浓重烟味。
泛黄玻璃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塞满，旁边是一双肮脏的厚底军靴，靴子的主人瘫靠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见两人进来，他用力吸一口，将没抽完的小半根随手在茶几上摁灭，然后维持着毫不尊重的姿势看着苏夜和刘若火。
眼前这个男人是刘若火最讨厌的一种人：肮脏的迷彩上衣敞开着，露出内里被汗渍到发黄的白色背心；不知多久没洗的头发让头油粘合得几乎打卷，长短不一的胡茬明摆着呈现主人剃须过程的敷衍了事；还有那浓烈的，由烟味、汗味、及说不出来源的某种骚味混合出的浓烈体臭，让刘若火反射性地想要干呕。
不知是不在意还是已经习惯，在这刘若火一秒都觉得难待的室内，苏夜略扫一眼，见屋内没有其他人，拿出数据板用平时一贯的职业语气开口：“隶属V3的第231号佣兵，‘黑狗’莱德，就是你，没有错吧？”
“啊——对，是老子。”莱德用毫不掩饰的冒犯眼神上上下下扫射着苏夜，好一会才瞟到已经半个身子藏在苏夜身后的刘若火：“……就是她？”
“对，魔能人工体原型、实验体685号，此次租赁业务的交付目标。”
苏夜说着，同时朝旁边让开了一点，让莱德能更完整地看到刘若火。
“……不行。”莱德直起上身，眯着眼睛盯了刘若火好一会，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总公司的技术我信得过，但看这小鬼那雏样，上战场十有八九是拖油瓶。我可不想花了钱还当保育员，有其它能换的么？”
“没有。”苏夜的拒绝同样干脆利落：“作为实战数据搜集的合作项目，目前租金已经是合作价，没空间让你挑挑拣拣。”
“啊～好好好好好好，我就知道便宜没好货，老子认了！把这破小鬼留下，赶紧滚蛋。”莱德露出一副被迫吃了屎的表情，猛拍了两下大腿。
“对应货品已交付，请在这里签字。”苏夜平静地将数据板递给莱德，待对方签完字后收回：“那么，下个月定期维护时再见。”
说这句时，苏夜偏向刘若火，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然后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喂，小鬼，你叫什么？”待苏夜离开，莱德用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刘若火问。
“……”刘若火找了把塑料凳坐在屋角，背对着莱德一言不发。
“……啊？听到没有！？老子问你话呢！”莱德猛拍茶几，突然出现的大响把刘若火吓了一跳，肩膀剧烈抖了一下，但依然倔强着不转身。
“……他妈的，小娘们还挺倔……”莱德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紧走两步，伸脚就往刘若火坐的塑料凳踢去。
“……”
塑料凳被一脚踢飞，刘若火却没有如莱德预想的那样仰面摔倒——她翻身转过，右拳奋力向莱德腰间掏去。
“哦……？有趣。”莱德微抬左腿，用小腿正面挡住刘若火的右拳，随即也右拳击出，居高临下朝着刘若火脸上砸下。
刘若火抬起左臂挡住，可莱德这一拳的力道远超她的预想、差点连自己的左臂一起砸到脸上。她紧接了一记扫堂腿，被莱德向后跃开少许，轻松避开。
“哼……脾气扭扭捏捏，打架到是不含糊，虽然和本大爷比还是很有差距。”莱德斜着嘴角露出一个痞笑：“名字我也不问了，你们这种实验体通常忌讳别人叫号码，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就叫你‘小鬼’。记住了啊，特别是战斗的时候。”
说这些话时，莱德用先前看苏夜的那副眼光，上上下下扫视着刘若火。
“……”一股源自女性本能的恐惧让刘若火浑身战栗。她不自觉地抬起手交叉抱住双肩，急退两步靠在墙上。
“……哈啊？”看到刘若火的反应，莱德反而先激动起来：“想什么呢！？你这种满身假皮和金属疙瘩拼起来的东西本大爷看得上？就算是你还没改造的时候，浑身也没三两肉。老子只喜欢前凸后翘的、从来不是恋童癖，趁早给我死开！那边有房间给你！”
一连串骂完，莱德赌气一般倒回沙发里，又点上一支烟。
“……”刘若火第一次有想和人对骂的冲动。她想破口大骂，想冲上去、把桌上满是烟头的烟灰缸糊到莱德脸上……然而理智告诉她：如果真这么做，最后只会是自己被对方殴打一顿。
内耗了一会儿，她只得悻悻地朝着莱德指给她的里间走去。
“……别睡太死，明天有个任务，你和我一块去。”在刘若火关上门前，莱德拿下烟补充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