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两个字,打破了皇极殿里令人窒息的寂静,却在源书晗的肩头压上了更重的无形压力。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依着系统灌输的礼仪,动作标准地恭敬起身,不过头仍旧是深深垂着,视线亦是只敢落在地上那繁复华丽的毛毯之上。
源书晗能够感觉到,云帐之后的那道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可其中带着的审视与评估之意却有些奇怪,仿佛是在丈量一件物品的价值与威胁,而不是在看一名活生生的人。
“抬起头来。”
女帝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淡无波,却让人无法生出半点反抗的勇气。
天威浩荡,只有在真正面对过位高权重者之后,才能品味出这一词语背后的含义。
深吸一口气,源书晗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屈辱、愤怒、恐惧,在下一秒都变为了带着恐惧的顺从。
缓缓抬起了头,视线穿过被两名宫侍撩开的明黄云帐,他终于看清了那道模糊身影的真容。
帐后高踞于龙椅之上的女子,面容并非源书晗想象中的那般绝艳,反而近乎普通:她的皮肤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五官并不精致,但却足够和谐。
但就是在她这张普通偏上的脸上,偏偏有着一双深邃如幽潭般的眸子。
那眸子里淡漠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蛟龙。
“源书晗,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入宫?”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源书晗心念电转,先前想好的所有答案在脑内飞速掠过,但曹太监的刁难、宫女粗暴的搜查、以及方才那一束冰冷审视的目光都在提醒他:这位女帝,不是一般的聪明。
于是,他放开对自己的声音控制,露出适度的恭敬与一丝不那么恰到好处的恐惧:
“回,回陛下,臣驽钝,不知陛下召见臣是为何,但陛下能降旨召见,已经是臣天大的荣宠......臣,臣只知谨遵圣意,不敢妄自揣测天心。”
言罢,源书晗再次躬身,话语中不暗藏任何其他的信息,只表达了对皇权的绝对服从。
不过自他回答结束后,女帝并未立刻回话,只是淡淡地注视着源书晗,几乎如实质般的锐利视线在他的脸上逡巡,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这名小人夫的灵魂。
面对女帝的目光,源书晗能做的也依旧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后背的冷汗几乎要浸透小衣。
‘系统,女帝这是在怀疑我?她为什么会对我产生这样严苛的怀疑?是杜如月,还是变动的剧情导致的?又或者说,她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设定?’
【宿主,我也没办法探查更多,许多信息需要您与对方产生更亲密的接触......】
‘......要你何用!’
终于,女帝再次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却并没有让源书晗放下心来,反而愈发提心吊胆起来:
“遵圣意?呵......朕听闻,你倒是颇得淼儿欢心。”
“淼儿”这个亲昵的称呼从威严的女帝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却精准地戳中了源书晗最敏感的神经。
女帝没有称呼九皇女的封号或者九皇女,而是以亲昵的小名称呼她,便为这次的殿前谈话框定了一个基调。
换而言之,女帝希望两人现在的谈话摒弃掉君臣之间的繁文缛节,只需要放松下来,只当是同长辈聊天便好。
“九殿下仁厚纯善,待臣以礼,臣......臣深感惶恐,唯恐言行不周,辜负殿下厚待。”
不过源书晗仍是假装没有听出女帝的话外之音,毕竟太过聪明固然会获得女帝的好感,可同时也会加深这位帝王的猜疑。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切入点,强调九皇女的“仁厚”和自己的“惶恐”,将关系限定在“礼”之上,好似在做一段篇幅不长的申论。
“惶恐?”
女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玩味:
“可朕看你刚才在暖殿,倒颇有几分骨气。”
闻言,源书晗嘴角一抽,那一下指弹让他现在都遭受着幻痛的折磨。
果然,曹太监那个老阉奴就是女帝的耳目。
而那场堪称羞辱的搜身检查,更是就是一次刻意的试探和打压。
他刚才在暖殿的挣扎和愤怒,恐怕一丝不差地都落入了女帝眼中。
只是源书晗并不清楚,她到底是在敲打他,让他明白任何所谓的“骨气”在帝王面前都微不足道,还是想要一个把柄。
一个能让他当场失态,然后被顺利拿下的把柄。
“陛下,臣,臣只是还不适应。”
“不适应?那怎的这样快便能来见朕了?那可真是天赋异禀。”
靠!这个死女人果然是想激怒我!
巨大的屈辱感再次冲上头顶,但源书晗死死掐住掌心,愣是如没脾气的泥人般呆立原地。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怨怼或辩解都是火上浇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源书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旧平稳,他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愈发冷静:
“宫中规制森严,臣初入宫闱,失礼之处还求陛下恕罪。”
此话一出,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青铜仙鹤吐出的袅袅香烟无声升腾。
而在这寂静无声的大殿里,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似乎正在刮着;源书晗如同在风眼之中一般,一步踏错便会被彻底撕裂。
云帐之后,女帝的目光在他谦卑的姿态上停留了片刻,那双藏着蛟龙的眸子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失望,快得如同错觉。
片刻后,女帝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倒是个识趣的。”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既如此,那你便莫要再乱淼儿的心。”
女帝的声音清晰冰冷,每一个字都宛若一柄重锤狠狠敲打在源书晗的心头。
掌心已经被指尖刺破,汗水粘在伤口上又痒又痛,如同源书晗此时的心情一般。
‘我,还要再跪着么?’
扪心自问,源书晗并不是不会跪,穿越前近十年的职场生活早就打碎了他的膝盖。
而他和九皇女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源书晗承认,他是很喜欢这个长得好看又温柔如水的女孩子,也很享受她笨拙但又专一的爱,可他毕竟才穿越过来没几天,活下去的意愿超过一切。
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个选项,一个是跪着抛弃九皇女然后活下去,另一个则是站着但不一定能活。
他当然应该跪了,前世跪的次数还少么?
认不属于自己的错,服近乎羞辱的软,把尊严一点一点一点的打成粉末,然后换得一丝喘息之机。
‘源书晗,这是你最擅长的事不是么?’
声音在空洞的内心中回荡,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宿主!您的生存率正在快速降低!您,您要不就放弃九皇女吧,祝天凰真的想要置您于死地!】
系统的警告声在耳边响彻,可他却当作没听见一般,从地上爬起,长揖到地:
“请陛下恕罪,臣夫愚钝,不知何为乱。”
源书晗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丝刚毅不移的执着。
他的膝盖太脆了,再跪下去,就站不起来了。
“有趣。”
祝天凰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两个字,而后走出云帐,撩着帘子的宫侍识趣地退下,大殿里只剩下祝天凰和源书晗两人。
“朕倒不觉得你是个愚钝的,你可知在朕面前扯谎,乃是欺君大罪?”
祝天凰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情绪,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她才将源书晗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