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轿在九皇女府门前稳稳停下。
帘子掀开，午后炽热的阳光瞬间涌入，刺得源书晗微微眯起了眼。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白色绸布塞进袖袋深处，将心头那份来自皇极殿的沉重深深压入心底，脸上重新挂起那抹惯常的、带着几分清冷疏离却又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
“驸马爷回来了！”
门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喜和恭敬，府门前洒扫的下人也纷纷停下动作行礼。
她们的眼中除了顺从，更多了几分真切的尊敬。
“嗯。”
源书晗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地踏入府门。
府内一切如常，昨夜混乱的痕迹已被迅速清理，只剩下空气中还残留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油漆混合木屑的味道。
此外，府中的护卫似乎比平日更密集了些，眼神也更加警惕。
看来昨夜遇袭后，府中已经加强了戒备，这正合他意。
源书晗刚穿过前庭的回廊，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如乳燕投林般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书晗！”
祝如淼显然早已得了通报，此刻小跑着过来，脸上的焦虑在见到他平安归来后渐渐散去。
她跑到近前，却又猛地刹住脚步，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源书晗，仿佛在犹豫该不该拥上去。
“你......你没事吧？母皇......宫里没为难你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对源书晗替代她入宫之事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都怨我！若不是被皇姐的人叫走......”
她懊恼地低下头，头上的步摇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着眼前满心满眼都是他，遇事首先自责的温柔少女，源书晗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攥了一下，痒痒的，麻麻的。
他的心湖像是被丢进一颗小石子，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呀荡。
杂念罢了。
他压下心头的复杂，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伸手，轻轻拂开祝如淼鬓间因跑动而散落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殿下不必自责，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曹公公虽然严厉些，但陛下圣明，并未过多苛责。只是问了些昨夜府中遇袭的细节，以及......殿下被太女殿下叫走的缘由。我皆如实禀报了。”
他刻意模糊了最关键的部分，只略略提起一句太女。
毕竟这个女人心眼子也多，源书晗想让她多提防着一点。
听到源书晗如进宫喝了口茶便回来的平淡叙述，祝如淼稍稍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忧色并未完全散去：
“真的只是问话？母皇她......没有说别的？”
她抬起眼，那双清澈如小鹿般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询，似乎想从源书晗平静的面容下找出隐藏的波澜。
这“别的”事情，自然是指她最不愿说出的和亲之事。
源书晗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坦荡温和，嘴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无奈笑意：
“陛下日理万机，问清缘由，知晓殿下并非有意怠慢，又见我代妻请罪态度恭谨，便让我回来了。临行前只嘱咐殿下日后行事更需谨慎，莫要再给宵小可乘之机。”
他其实也想把话题引到和亲一事上，在源书晗的推演中，如果自己把和亲的事情挑明再一哭二闹三上吊，祝如淼很有可能立马就备车进宫请求就藩。
可答应女帝出使西域后，这样的选择无异于是找死。
‘可惜啊，要是没进宫就好了.......’
源书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却仍是那副温婉恬淡的样子。
祝如淼仔细看着他的神情，见他确实不像受了委屈或惊吓的模样，紧绷的肩膀终于缓缓松弛下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那，那就好。书晗，真的是麻烦你了。”
她伸出手，下意识地想碰碰他的脸颊以示安慰，可指尖伸到一半，便又带着羞怯蜷缩起来。
祝如淼小时候每次犯错，就这样被父后和母皇捏捏脸的。
可她不知道源书晗会不会喜欢，他似乎......
“怎么了，妻主。”
看见祝如淼眼中的犹豫，他主动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捏了捏：
“我已是你的夫，这样的小动作就不必犹豫啦。”
小皇女怔怔地看着眼前如春风般的男子，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我，我，那个......”
“好啦妻主，我饿了，可以唤厨房准备些吃食么？”
“我我我我我这就去！！！”
看着头顶似乎要冒出蒸气来的九皇女匆匆跑开，源书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变成一抹带着歉意的苦涩。
‘唉，玩弄小楚女的感情还是太罪恶了。’
【可是宿主，您刚才的心里只有恶趣味和几分真心的心动......】
‘......出错了。’
拍了拍袖袍，源书晗面无表情地朝着餐厅走去。
厨房准备的很快，源书晗刚走进餐厅，就看见绮罗正领着下人奉上清茶和几份油酥点心。
“书晗，快来坐~”
“好。”
源书晗坐在祝如淼身边，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书晗可嫌这些点心不够填肚子？”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便可以用晚膳了，厨房准备的不错。”
“那便好，我就怕你觉得不满意呢~”
“说到这儿，妻主，我有些琐事要同您谈。”
源书晗已经可以很自然的说出“妻主”二字了，祝如淼自然也是乐得眉眼弯弯。
在她看来，这是源书晗正在慢慢认可她这位妻主大人的表现。
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拉一拉小手，说不定还能有亲亲~
当然，更刺激的玩法她也不是没想过，但是对于源书晗，这个温柔的女孩子总是愿意给他自己全部的耐心。
祝如淼的心声源书晗自是没有听见的，他喝了口茶后放下杯盏，语气平缓地开口：
“首先一则是关于府中下人。毕竟昨夜许多人中了**，今日虽已恢复，但精神到底不济。我已做主，让管家给她们每人多发一份例钱，算作压惊。殿下觉得可好？”
祝如淼立刻点头：
“应当的！书晗做得很好，是我疏忽了。”
“另外......”
源书晗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
“今日早晨出府时，我见工部的人似乎已勘察完毕，府中护卫也加强了部署，所以我想着殿下身份贵重，日后出入这一块也还是多带些人手为妙。”
他这番话，既是在表达对祝如淼安全的关切，也是在为未来可能的“不告而别”预防着。
毕竟出使西域显然不是一两天就能结束的，他只怕自己离了京城后，祝如淼还会遭到刺杀和袭击。
这份担忧显然让祝如淼极为受用，她望着源书晗，脸上露出柔柔的笑意，用力点头：
“嗯！我听书晗的！以后去哪里，我都会带足够的护卫的！”
她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点心，认认真真地做着承诺。
看着祝如淼信赖而满足的侧脸，源书晗的心湖却泛起更深的涟漪。
欺骗这样一颗赤诚的心，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负罪感。
但一想到皇极殿上女帝冰冷的审视，以及年后草原之行的凶险，还有京城里虎视眈眈的敌人，这份隐瞒又成了必须背负的枷锁。
【宿主，检测到您情绪波动剧烈，愧疚值上升，需要进行心理干预吗？】
‘不必。’
源书晗在心中回应，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
‘这份愧疚，会让我活得更清醒。’
他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动作掩去眼底的复杂，再放下时，已恢复如常。
“对了殿下，方才入宫路上，我想起源家商队似乎新到了一批北地的皮货和药材，品质尚可。我想着，殿下年后......”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年后？”
祝如淼疑惑地眨眨眼。
“哦，我是说年后开春，天气转暖，但早晚仍有寒意，于是想让商队派几个人为殿下挑几件轻暖的裘氅备用。另外，府里的药材库也需补充些常用之品，到时候她们会直接上门来。”
“书晗总是这般细心。”
祝如淼眼中的笑意更浓：
“我都听你的~”
夕阳的金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在厅外的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用完点心后，源书晗陪着祝如淼散了散步，傍晚二人用了简单的晚膳后便各自回房。
在帮祝如淼铺床的时候，他看着满脸可怜兮兮的九皇女殿下，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臣夫虽是皇女的人了，可碍于功法不可走了元阳。待书晗修炼有成，皇女再......可好？”
“嗯嗯嗯！”
祝如淼拼了命的点头，然后乖乖躺在源书晗为她铺好的床上。
“那，晚安~”
“晚安，殿下。”
轻轻合上祝如淼卧房的门，源书晗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平和瞬间褪去。
‘系统，调出杜如月、刘文清、州九歌，以及她所交好的五品以上官员们的详细资料，重点是其长女或最受宠后辈的姓名、样貌特征、常去之地、性情喜好。’
点燃一支蜡烛，昏黄的光线映得他的脸明暗不定。
摊开一张素笺，源书晗提笔蘸墨，悬在纸上的毛笔轻轻滴下一滴墨，在泛黄的信纸上晕了开来。
【正在整理......资料提取完毕。宿主，您真的要这么做么？】
系统的声音带着犹豫。
‘当然。’
源书晗的笔尖悬在纸上，烛火在他眼中跳跃：
‘京城的水，在我离开之前必须得先浑起来。’
【好吧......】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他的笔锋随之落下，在素笺上勾勒出第一个名字。
混乱，将是他留给京城那些虚伪政敌的第一份礼物。
而草原，将是下一个更大的舞台。
屋外的夜幕愈发低垂，屋里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宛如一只蛰伏的、即将亮出毒牙的鸠鸟。
书房外，九皇女府的夜晚宁静依旧。
而远在几条街外的杜府书房，灯火同样未熄。
“源小驸马安然回府，九皇女并未如我们计划中的闯进宫里去，估计是太女那边出了变故......”
坐在书房里，吏部尚书杜如月听着耳边心腹低声的汇报，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