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阁门口的石阶下,源书晗美得如同从喧嚣画卷中走出的谪仙。
雪色面纱遮掩住了他大半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清冽如深潭的眼眸,可在这纷乱的街景映衬下,却更显的神圣而灵动,甚至还有一丝悲悯众生的疏离感。
像是摩西分海一般,围观的人们下意识地分开,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源书晗就这样缓步走向那一片狼藉的街心。
柳卿岳,这位五品的大高手,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捂手痛呼的刘玉婷。
她眼中怒火未消,周身武者的强大气势近乎实质,压得刘玉婷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身边那位楚楚可怜的胡姬阿依莎也吓得瑟瑟发抖,面纱下的眼睛盛满了真实的惊恐————这京城的权贵争斗,比她想象的更直接、更血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的杀意:
“柳小姐,还请息怒。”
这声音如同玉罄轻击,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吸引了包括刘家家丁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
闻声,柳卿岳猛地回头,当看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时,她眼中的暴戾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喜、紧张和局促的复杂情绪。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了还带着劲风的马鞭,站姿也端正了些许,完全不见刚才剑拔弩张的张扬,声音更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源......源驸马?您,您怎么在这儿?”
源书晗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不认同的嗔怪,仿佛在责备她的冲动。
这眼神让柳卿岳心头一紧,心头更是生出几分懊悔来。
‘完了完了,让书晗看见我如此暴虐的一面了......都怪这可恶的刘玉婷!’
如此想着,她又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刘玉婷,但很快便又乖乖地将戾气压下,静静立在一边。
源书晗走向仍旧蹲在地上的刘玉婷和阿依莎,视线在阿依莎身上极快地掠过,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但那双胡人特有的棕色眸子深处极力隐藏的审视和评估,瞒不过他。
“刘小姐,可有大碍?卿岳今日实是有些过分了,我代她向你说一声抱歉......”
“别!”
“不要!”
几乎是同时,刘玉婷和柳卿岳都慌忙站起来打断了源书晗的道歉,扶起他已经略略弯下的腰:
“我,我今日也有错,都怪我中午喝的太多了,一时没有管住嘴......”
“是,是啊书晗,都怪我脾气太暴了,一不小心就打伤了这么多的人......”
看着眼前如小孩子般低头道歉的两人,源书晗微微一笑:
“那便只是误会?”
“是的是的,只是误会!”
刘玉婷和柳卿岳齐声道,下意识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地各自撇开头去。
方才还势同水火的两人能够这样快的和好,自然是因为源书晗的到来。
柳卿岳自然是为了不在心上人面前出丑,刘玉婷则是想要维护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源家贵宾身份。
毕竟她好女色不好男色的毛病人所皆知,京城里暂时还没有特供她玩乐的高端坊市,想要美人自然还是得通过源家商行的渠道。
“不过这般伤势,还是得尽快寻医诊治才好,莫要因为耽搁了而落下病根。”
源书晗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淡漠的距离感。
他微微俯身,姿态优雅得体,目光落在刘玉婷红肿的手指上,眉头轻蹙,言语中流露出真诚的关切:
“刘小姐,可要去书晗常去的医馆看看?”
“不,不用不用!我刘家有宝药。”
刘玉婷此刻又疼又怕又丢脸,看到这位名动京城的绝色驸马出现,还如此关心自己,委屈和后怕瞬间涌上心头,竟带着哭腔控诉道:
“源驸马,您和柳疯子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可我被打两下不要紧,阿依莎可是我刚买......咳咳,结识的好伙伴,她可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看着眼前顾左右而言他的刘玉婷,源书晗知晓她是貔貅的性子又犯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似乎包含了对刘玉婷打秋风行为的无奈,以及对柳卿岳年轻气盛的惋惜。
听到这声叹息,柳卿岳的头低的更深。
而后,源书晗缓缓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那个绣工异常繁复华丽,缀着细碎珍珠和宝石的华贵香囊。
这香囊刚一拿出,便恰好有阳光洒在其上:香囊表面的珍珠宝石在光线的照射下流光溢彩,这宛若神遗般的景象一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努力装作小透明的阿依莎都不自觉地看了过来。
“这香囊,是书晗特地寻京城最有名的织造大师罗师傅定制的。”
源书晗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他目光柔和地看向阿依莎,朝着她眨了眨眼:
“这位西域来的姑娘想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此囊中装的是安神定魄的‘雪魄香’,乃我中土秘方所制,有凝神静气之效。为了表示歉意,书晗便将此物送给姑娘。”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拈着香囊的流苏,姿态优雅地递向阿依莎。
阿依莎看着递到眼前的,散发着淡淡的冷冽清香的精致香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疑,随即被更深的惶恐和感激覆盖。
她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源书晗微凉的指节时,身体却是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好似并不适应同男人接触。
而后,阿依莎用带着异域腔调的官话低声道:
“多......多谢贵人恩典。”
她将香囊紧紧攥在手心,眼底淡淡的贪婪一闪而逝。
【宿主!您怎么把这玩意儿给她了?!】
系统的声音在源书晗脑中尖叫:
【那里面除了常规的魅惑成分,还有与吐真剂无二的效果!您难道......】
‘安啦安啦,别大惊小怪的。’
源书晗在心中安抚了两句系统:
‘一个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来的女人,手里拿着京城炙手可热的驸马爷亲赠的,用料名贵的香囊,你说说杜如月或者她背后的人,难道会不好奇里面装了什么?不好奇这胡姬和驸马之间是否有什么?’
而后,他将目光再次转向柳卿岳,语调温和如旧:
“柳小姐,既然刘小姐已受伤,她的护卫亦是多有损伤,今日之事,不如就此作罢?再闹下去,若是惊动了五城兵马司,或者传入陛下耳中,于柳小姐声名有碍,于镇岳侯府颜面亦是不美。”
他巧妙地抬出了女帝和侯府,既是提醒,也是给柳卿岳一个台阶下。
柳卿岳自然也不是什么完全没脑子的莽夫,她瞥了一眼地上狼狈的刘玉婷和那个紧紧攥着香囊的胡姬,冷哼一声,收回了迫人的气势,对着刘玉婷不满道:
“哼!今日看在源驸马的面上,饶你一回!下次再敢出言不逊,定不轻饶!”
说完,她翻身上马,带着遗憾和不舍地深深看了源书晗一眼,最终一夹马腹,黑骏马嘶鸣一声,分开人群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刘家众人。
源书晗目送着柳卿岳离开之后,才转向仍旧有些不服气的刘玉婷,温声道:
“刘小姐,还是快同这位姑娘回府,莫要再让旁人看笑话了。”
“哎,这便回这便回,多谢驸马相助,玉婷日后定有重谢!”
闻言,刘家的豪奴们强撑着受伤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七手八脚地扶起刘玉婷,簇拥着她和紧握香囊的阿依莎,仓惶地挤上另一辆匆匆赶来的备用马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条让他们颜面扫地的街道。
见一场几乎要见血的争斗就这样落下帷幕,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看向源书晗的目光更是充斥着敬畏和赞美。
她们没想到的是,这位九皇女驸马不仅姿容绝世,处事竟也如此沉稳有度,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一场权贵间的冲突,还安抚了受惊的异域友人。
不过源书晗却是对周围的视线恍若未觉一般,微微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袖后,对等候在香雪阁门口的车夫淡淡道:
“回府。”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片依旧议论纷纷的街区。
车厢内,源书晗摘下面纱,露出那张清冷绝艳的面容。他靠在柔软的靠垫上,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仿佛心情很好。
特制香囊里的药粉,效果远比之前的更可爱......它会在最初带来极致的愉悦和放松感,让人沉溺,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倾诉欲和情绪放大,尤其是在心神松懈时。
阿依莎这个被刘玉婷金屋藏娇的,身份敏感又远离故土的胡姬,在接触到这奇异的香气后会如何?她会想起家乡的草原?会想起派她来此的任务?还是......会在某种冲动下,向身边唯一能接触到的同样“冲动”的刘玉婷吐露些什么?
又或者,仅仅是情绪失控,从而做出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算算时间,胡明绯大概也该收到源家伙计送去的线报了,今夜的刘家,注定热闹不凡。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足以在刘文清这位户部尚书的后院,点起一把足够旺盛的火。
而这把火,也必然会烧到她的盟友杜如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