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绯按刀立于户部正门前，身后十余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番子整齐地列队候立。
她扫了一眼那朱红色的大门，还有门口几个正欲阻拦的小吏，眼中闪过一丝凛冽：
“北镇抚司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
她的尾音拖得很长，而后声音陡然拔高：
“滚！开！”
小吏们被这声暴喝震得连连后退，胡明绯看着瑟瑟发抖的几人不屑地笑了笑，而后大步跨入门内。
她单手按着绣春刀，刀鞘上的纹路在夕阳下泛着寒光，几人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踏出整齐的节奏。
走到户部大厅之中时，胡明绯原地站立，身后的番子自觉分列两旁。
“胡千户！”
刘玉婷的母亲刘文清，急匆匆赶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您这是......”
胡明绯看也不看她一眼，抬手一挥：
“给我搜！”
见老大下了命令，胡明绯身后如狼似虎的番子们很快便四散开来，霎时间户部内惊呼声四起。
“胡明绯，这样做，不合规矩吧。”
“呵，我锦衣卫办事向来是先斩后奏，此乃皇权特许，你有何怨言？”
“这......”
胡明绯抱着刀好整以暇地看着满脸愠色的刘文清，欣赏着她敢怒不敢言的窘状。
“呵呵，尚书大人还是别急着生气，好好养养精神吧。毕竟本官若是真的找出些不合适的东西，您还得上诏狱喝几杯茶。”
说完，她也不去看刘文清的脸色，直直地奔向后院。
根据源书晗给她的密信中所提到的，那里停着刘玉婷的马车。
她和番子们来的速度很快，阿依莎大概还在车上。
可当胡明绯掀开车帘的时候，却发现车厢内空空如也，唯余一缕异香缭绕。
鼻翼微动，她感觉这香气自己似乎在九皇女府上闻到过，可却比自己记忆中的味道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甜腻。
“人呢？”
随手抓过蹲在马车边如鹌鹑一般瑟瑟发抖的车夫，她冷声问道。
“小，小人实在不知啊......”
车夫满头大汗：
“车，车上只有刘大小姐和一个胡人，不过她们都下车了......”
“啧，真是没用！”
将车夫丢回马车边上，胡明绯眯起眼仔细观察着四周，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循声望去，却见杜如月带着几名侍卫，正押着个蒙面女子往后门方向疾行。
而那蒙面女子虽然带着全脸面纱还罩着一身黑袍，脚上的胡鞋却暴露了她非中原人的身份。
胡明绯用脚趾头都能推断到，这女人极有可能就是宫云野在信中提到的草原探子：
“站住！”
她一声厉喝，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便拦在杜如月身前：
“杜侍郎，这是要带嫌犯去哪呀？”
见自己的去路被身为五品高手的胡明绯拦住，杜如月面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胡千户好大的威风，竟敢拦本官？就不怕本官身负皇命？”
“杜大人若是有圣旨，那便请出来吧，下官自会退去。”
胡明绯耸了耸肩膀，目光落在那蒙面女子身上。
虽看不清面容，但那长袍都遮不住的窈窕身形，与轻纱间隐约可见的棕色眸子，正是源家伙计和信中所描述的胡姬模样。
心里有了十足的把握，胡明绯望着仍旧不肯放人的杜如月，手中绣春刀瞬间出鞘：
“既然杜大人没有旨意，那便莫阻挠下官缉拿草原细作。”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神色愈发冰冷：
“请杜侍郎教人。”
见状，杜如月冷笑一声：
“此乃本官府上的贵客，岂容你锦衣卫随意污蔑？”
“贵客？”
胡明绯忽然笑了，手却是已经按在了刀柄之上：
“那不妨请贵客摘下面纱，下官问完几个问题便自行离去。”
杜如月皱了皱眉，她当然知晓阿依莎草原细作的身份，也知道现在的阿依莎就如同那漏了底的水盆一样问什么答什么。
若是就这样让胡明绯问问题，那她大概率下一刻便会被下进诏狱。
“那自然不行，此举不符合我杜如月的待客之道。”
见杜如月果断地拒绝，胡明绯虽然仍旧是笑着，可眼神中却慢慢逸散出杀气来。
“那杜大人可别怪下官不客气了......”
胡明绯冷冷的声音落下，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紧绷。
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清润的嗓音忽然自侧门处传来：
“诸位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胡明绯心头一跳，转头望去，只见刑部尚书的次女宫云野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雪色长衫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
她的手中执着一支卷宗，似是刚刚从刑部调阅资料出来。
见到宫云野的突然出现，杜如月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而胡明绯则是喉头滚动了一下。
六部虽然都和她们皇权下属的锦衣卫无关，可刑部毕竟算是半个兄弟单位，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见过宫二小姐。”
她收刀入鞘，客气地朝着宫云野拱了拱手：
“下官听闻户部闯进了个草原的探子，便领着队伍前来捉拿细作。“
宫云野缓步走近，目光在蒙面女子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杜如月：
“杜侍郎，这位是？”
面对宫云野的提问，杜如月强装镇定，缓声道：
“这不过是本官府上新来的西域绣娘，我今日便是领着她来户部办个手续，胡千户怕是认错人了。“
“是吗？”
宫云野忽然伸手，在众人未及反应时，轻轻揭开了那女子的面纱——
轻纱落下，这女人的瞳孔和肤色虽然皆是西域特有的棕色，可一张面孔却是极度丑陋，大片的胎记覆盖住了半边脸庞。
见状，胡明绯愕然，这绝非源家伙计口中的，刘玉婷买下的的胡姬！
且不说面容特征对不上，刘玉婷那个死姬佬，还不至于对这样一个女子下手。
而见到胡明绯眼中的惊愕，杜如月则是得意地笑了：
“呵呵，胡千户这下可是看清楚了？不过认错了也没事，本官大人有大量，不会在殿前参你一本的。”
说完，她又朝着宫云野行了一礼，笑呵呵地说道：
“也多谢宫小姐替本官正名，不过我这绣娘不善言语，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杜如月领着阿依莎和护卫就要往外走，却被宫云野忽然叫住：
“且慢，杜侍郎当真是好手段。”
她的语气很随意很平常，可话语中的内容却让杜如月的脸色猛地一变：
“只是这易容之术，似乎还欠些火候。”
宫云野轻搓指尖，自己方才触碰那所谓绣娘的脸颊时，分明摸到了一层极薄的，不似人皮的覆盖物。
于是话音未落，她便猛地转身伸手，素手在那女子耳后一扯———
只听“嘶啦”一声，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登下便四分五裂应声而落，露出了阿依莎那张充满风情的绝美脸庞。
见状，胡明绯眼睛一亮。
这就对了嘛，面容和伙计们的描述对上了，长得也不赖。
“大胆！”
见自己的小计谋被撞破，杜如月眼神闪烁面色惶恐，却仍旧厉声喝道：
“宫云野，你竟敢......”
“杜侍郎。”
宫云野声音依旧平和，却字字如冰：
“窝藏敌国细作，该当何罪？”
“那还用说，自然是活罪难逃死罪难免！”
知道自己刚刚被杜如月摆了一道，胡明绯冷笑一声，五品武者的气势全开：
“都给我乖乖站好了！”
见胡明绯动真格的了，杜如月瞬间便失了分寸。
她的武道修为不过二品，根本打不过身为五品高手的胡明绯！
并且，锦衣卫番子们也围了上来，她便只能匆忙后退。
“给老娘撒手！”
胡明绯没去管匆忙后退的杜如月，只是死死扣住呆立原地的阿依莎的手腕。
见杜如月还有纠缠的想法，她手中的绣春刀已然出鞘三分。
“再扯着这细作的手，就莫怪本官手中的刀不长眼睛了！”
杜如月脸色铁青，却见宫云野快步走到胡明绯身侧，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她：
“胡千户，这是陛下手谕。”
胡明绯匆匆扫过，眼中精光爆射：
“杜如月涉嫌通敌，即刻拿下！”
“胡说！”
杜如月猛地后退两步，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掷向地面。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浓烟瞬间弥漫整个院落。
“拦住她！”
胡明绯大喝，却听烟雾中传来杜如月的冷笑：
“胡明绯，宫云野，我们走着瞧！”
待烟雾散尽，杜如月早已不见踪影，带着她的两名心腹一同消失了。
而阿依莎则依旧呆立在胡明绯的身边，此刻正神情恍惚地低声念叨着独属于草原的语言。
见杜如月逃了，胡明绯收刀入鞘，脸色却没什么变化：
“啧啧，不过诈她一下罢了，没想到她还真有跑路的手段。”
“陛下毕竟还是器重这位新晋的侍郎大人，若真的将她下了诏狱，不过两三天也会有放人的旨意下来。”
“话虽如此，今日还是多谢宫二小姐相助了。”
见胡明绯真心感谢，宫云野微微一笑：
“无妨，清理蛀虫也是分内之事。”
而后，她的目光落在阿依莎身上，轻声道：
“不过此人神志恍惚，可能是中了某种毒药，还请胡千户寻医问诊后再审讯。”
胡明绯点头，正欲押人离开，忽听宫云野又道：
“对了，胡千户。”
“二小姐还有何吩咐？”
宫云野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白香囊：
“此物可助审讯，只需让她闻上一闻，不消片刻便会吐露真言。”
闻言，胡明绯眼睛一亮，恭敬的用双手接过：
“下官明白。”
送完香囊之后，宫云野也没做停留，径直便离开了，手里还握着那支不知名的卷宗。
胡明绯则是将香囊揣好后接着带领手下们翻箱倒柜，她虽然是受了源书晗的密信前来的，所做的却也不仅仅是抓捕阿依莎。
户部的问题，可比这一个小小的奸细要严重得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