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中的边关告急文书已有大半被虫所蛀,为首的一封上,“雁门关破”四字在大红锦缎的映衬下触目惊心。
见周砚秋用铁锏挑起文书,她身边的布政使府亲兵指挥队伍铺开,将粮仓围得水泄不通。
源书晗亦是凑了过去,在望见军报上的大字后呼吸一骤。
这样的军情大秘,居然出现在开封府一个被贪官搬空了的粮仓里?
周砚秋想不通,源书晗也想不通。
【宿,宿主,检测到周砚秋杀意值飙升!(°□°;)】
系统在源书晗脑中吱哇乱叫起来,吵得他有些心烦。
‘行了行了,咱们早在开城门那天就做了预备方案,急什么!’
【可是......】
‘莫要再吵了,且看看周砚秋的反应。’
在脑海中安抚了一下系统,源书晗却见面前的周砚秋突然转身,铁锏尖滴落的血珠在青砖上洇出暗痕:
“我听闻,你与九殿下途经陈留县时,曾遇暴民冲击车驾?”
“确有此事,周大人明察秋毫,下官佩服。”
源书晗赶忙一拱手————这是三日前他让魏青伪装的戏码,为的是名正言顺搜查县令府邸。
没想到周砚秋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可她为何没有出手援助?难道这位布政使大人真的想要借自己的手好好扫除一下豫北的蛀虫?
想到这儿,他示意骆姥姥呈上陈留县衙的账簿:
“下官查实,这些暴民实为匠户遗孤,其父兄皆因......”
“本官问的是这个吗?”
周砚秋突然暴起,铁锏劈碎账簿,碎纸如雪片纷扬。
她用靴底碾着县令残破的手指骨,声音陡然轻柔:
“七日前雁门关破时,这批军报本该直抵京师————”
玄色官袍猛地逼近,源书晗嗅到铁锈混着沉水香的凛冽气息。
‘不对,周砚秋想干什......’
盯着源书晗惊疑不定的双眼,周砚秋用染血的指尖捏住他下巴:
“怎么,偏偏出现在你查抄的赃物里?”
“大人......”
望着周砚秋这副择人欲噬的模样,源书晗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嘴角弯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换上了委屈和隐忍的表情。
【怎么办怎么办哇宿主!您不会被她打至跪地,然后带回去当星奴隶吧!இ௰இ】
‘说什么呢,这叫事不两罚!周砚秋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发难,这样日后若是有心人再想用这军报的事情刁难我,我便有了可以回旋的余地。’
【这,这样嘛(・∀・*)】
‘行了行了,且看我表演就是了。’
粮仓内骤然死寂,等着施粥的流民们蜷缩在布政使侍卫的刀光之外。
“大人,下官......”
“咳咳咳!”
就在源书晗准备大秀演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祝如淼虚弱的咳嗽声。
扭头看去,绮罗正搀着苏醒的九皇女站在仓门阴影处,少女鹅黄色的衣袍随着呼吸轻轻颤抖。
他被周砚秋扣下的事,显然是绮罗告诉祝如淼的。
而见她到来,源书晗心中半是无奈半是感动。
无奈,是祝如淼显然不知道周砚秋并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
感动则是自己的这位妻主,拖着病躯还想为自己辩解一番。
有的时候,过程比结果更能代表态度。
“周大人。”
祝如淼沙哑着嗓子开口,刚要拱手见礼,却见布政使反手掷出铁锏,寒光擦着九皇女耳畔钉入梁柱,震落灰尘,簌簌而下。
“祝小姐重伤未愈,还是少说话为好。”
言罢,周砚秋也不去看面色愈发难看的祝如淼,挥手示意身旁的士兵去将铁锏拿回来,自己则是捡起地上箱子里的残破文书,对着光照出火漆印:
“兵部加急军报经手共七人,其中五位......”
可她话未说完,仓顶突然又是破开大洞!
漫天稻谷倾泻中,三名灰衣人持链刃扑向周砚秋。
布政使旋身避让,铁锏格住刀刃迸出火星,身边爆发出七品武者才有的罡气。
源书晗看着眼前三人熟悉的衣袍,以为魏青等人没有看清楚自己同周砚秋唱的苦肉计,赶忙厉声喝道:
“魏青!住手!”
可他话音未落,却见为首的刺客突然调转链刃刺向自己的心口。
不是魏青?
那你们是谁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砚秋玄色大氅如蝠翼展开,铁锏瞬间贯穿离源书晗不过数寸距离的刺客咽喉。
也就在这一瞬间,源书晗看清了对方锁骨处的纹身,认出这是杜如月死士才有的标记。
紧接着,他又看到剩下两名刺客眼中的果决,知晓这些人要玩人肉炸弹那一套了,赶忙拽住周砚秋:
“大人小心!”
随后,在府兵们惊呼声中,剩余两名刺客闷哼一声,血肉混着毒雾炸开。
周砚秋一把拽起源书晗,踏着粮垛跃上房顶,仓内毒烟中传来了数名府兵痛苦的闷哼。
源书晗挣扎欲下,却被布政使一把扣住后颈:
“小子别乱动!你的那位小妻主不在爆炸范围中!”
见周砚秋因为担心而照顾自己的模样,源书晗也不再坚持,乖乖同她留在了屋顶之上。
毒雾渐渐散去,仓内横七竖八倒着抽搐的府兵。
祝如淼被绮罗死死护在身下,鹅黄色的衣衫已被血渍浸透。
周砚秋拎着源书晗的后领从屋顶跃下,玄色官靴踩碎一片瓦砾。
“妻主!”
源书晗刚想冲过去,却被周砚秋一把拦住:
“什么人!”
粮仓角落传来窸窣响动,魏青带着三名暗卫破窗而入,钢刀上还滴着血——方才混在流民里的十二个打行杀手,此刻都成了汴河里的浮尸。
见周砚秋眯起眼睛,源书晗赶紧拦在她身前:
“布政使大人,这,这是下官的人!”
“哦。”
周砚秋看了他一眼,收回铁锏,用靴尖狠狠踹翻了那口装着丝绸和军报的箱子。
“哗啦!”
无数军报倾泻而出,有好几封上还盖着代表女帝亲印的赤金火漆。
“二十万石军粮。”
周砚秋用锏尖挑起火漆印,粗略的看了看军报的内容,冷笑一声:
“江淮案才过去多久啊,就有人要从雁门关守军的嘴里抠出来这么多的粮食。”
她突然拽起源书晗的手按在军报上,少年的掌心触到某种黏腻————那不是朱砂,是干涸的血迹。
“有,有人杀了......?!”
源书晗低声惊道,却硬生生止住了后半句话。
这些贪官,居然敢杀传令兵?!
但望向周砚秋那双满是深意的眼,他方才知晓,贪官们的背后,还藏着个胆子更大的幕后黑手。
是那位七殿下,还是杜如月?
“杀不杀无所谓,若是有人趁着营啸的时候利用腐化的将领收拢边军,二十万石军粮可供她从豫北一直打向京师。”
布政使踢开箱底夹层,露出半块刻着“永昌”二字的青玉玺。
源书晗望着这块圆润如意的玉玺,嘴角抽了抽。
好嘛,连传国玉玺都准备好了。
“行了,先陪本官回衙门。”
周砚秋一挥袖子,身旁府卫们收拾起军报玉玺等物,抬着受伤的弟兄们离开了粮仓。
源书晗自然也同她一起离开,但在跨上轿子的时候,他忽然望见了仍旧在粥锅前咽口水的流民们。
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无论是九皇女府卫还是他从源家带来的暗卫,都没有再分粥了。
“施粥继续!”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源书晗坐上轿子,透着车帘看着面黄肌瘦的灾民们朝着他拱手跪拜,然后去领那一碗碗活命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