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夜雾盖住了天边的鱼肚白,源书晗站在漕运码头的瞭望台上,远处朱仙镇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就这样默默凝视着那既近又远的码头,指尖轻敲着包铜的栏杆。
远处的兵士们正在训练,其中还夹杂着少女和少年们稚嫩的呼喊声。
‘这一批青年里有不少适合入武的苗子,可惜我手里并没有太多打熬筋骨的草药。开封还是太过偏远,等出使回来后,再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源家商行的队伍吧。’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源书晗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
距离上次的分粥过去了不少日子,他又查抄了三家粮行,所攒下的粮食尚且够开封府众人吃三个月,更不用说那些乡绅豪商“自愿”送过来的好处。
新一批的少年工匠已经选定,他命城中匠户尽心去教,同时也联系上了河南都指挥使,求来了开封、河南卫所半个卫的士兵,合计约两千七百人。
不过这些人虽然驻扎在了开封府,可他们的军户仍旧还在原来的军卫所,河南都指挥使仍旧拥有直接管理权。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源书晗计划等自己出使草原回来,女帝真正放权下来后,便将这些人的军户全部改到自己麾下。
情况看起来正在渐渐好转,可源书晗的心里总有些不安。
譬如现在,他三日前派出的暗卫至今未归,这在源书晗的计划中本不该发生。
“少主,魏青回来了。”
骆姥姥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背后响起,罕见的带着几分凝重。
闻言,源书晗转身,却看见脸色苍白的魏青正跪在十步外,半边衣裳已经被血浸湿了。
她的左手紧攥着一块染血的皮革,其中包裹了一本厚厚的账簿———那上面,烫着七皇女府的私印。
“属下在朱仙镇西南五里处发现了这个。”
魏青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此外,还有三百具新坟,都是被活埋的......”
“军户,还有些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官员。”
源书晗接过那块皮革,在阳光下辨认出模糊的屯田编号。
这些本该在宣府镇戍边的军户和军官,如今却成了开封郊外的无名尸骨。
【检测到皮革残留物中含有硝石成分!(゚Д゚)ノ】
系统的警报印证了他的猜测,源书晗攥紧皮革,这个动作惊动了栖息在瞭望台栏杆上的寒鸦,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军户、硝石、不间断的骚扰———七皇女不仅在囤粮,更在秘密炼制火药。
“骆姥姥,麻烦你带着魏青先去疗伤,而后请苏大人去府衙议事,就说......”
他顿了顿,唇角突然微微翘起:
“就说,我愿意原谅她一点点了。”
话音落下,骆姥姥同魏青同时抱拳行礼,而后便同风一般倏地离去了。
......
晌午,开封府衙的偏堂中,炭盆将四面墙照得通红。
大雪来的很突然,苏芸璟的官袍下摆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发梢还挂着未化的雪粒。
她盯着案几上的皮革和几封截留下来的密信,脸色越来越难看。
“七殿下这是要造反?”
她的指尖在密信上的“永昌”二字上划过,目光闪烁:
“可永昌粮行已经被我们连根拔掉了,那一船的宝物也没能运出去,她哪来的银子......”
“杜如月。”
源书晗将一册账本推过去,声音平稳:
“江南杜氏通过地下钱庄,这些年一共向开封运了八十万两白银。”
“这么多?杜如月早就为自己谋划好了退路?”
翻开账本粗略看了几页,苏芸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上面记载了不少惊人的爆料,包括上个月七皇女用三万边军的冬衣钱,从草原换回了五百匹战马。
“疯子!”
她猛地合上账本,声音有些颤抖:
“那可是冬衣钱!边关将士冻掉手指的时候,她却在......”
“雁门关已经破了,常远将军虽然还在组织兵将回攻,但想来也足够艰难。”
源书晗接过话头,望着桌上的舆图,手指轻轻一划:
“并且,七皇女在朱仙镇往北三十里的山谷里,藏着至少两千骑兵。”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地晃动着。
苏芸璟看着语气平缓的源书晗,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早知道这些?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缺个契机。”
源书晗任由她握着,声音仍旧是那样的淡漠:
“周大人留下的玉符能调七府兵马不假,但若没有足够分量的罪证......”
他忽然倾身向前,鼻尖几乎碰到苏芸璟的耳垂,一双好看的眼睛亮晶晶的:
“府尹大人觉得,女帝会为了几句猜测就处置亲生女儿么?又或者说,庙堂诸公会允许她这样处置一个藩王么?”
“可这毕竟太过危险了!即便朝堂上有支持七皇女的派系,也不可能挡住所有人的压力......”
“姐姐,如果女帝还在等一个契机呢?”
突然变亲昵的称呼让苏芸璟指尖一颤,她望进源书晗深不见底的眼眸,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要我做这个契机?”
“不。”
源书晗退后半步,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
“我要姐姐三日后押送这批罪证进京。”
烛芯爆了个灯花,照亮信封上鲜红的“加急“二字。
苏芸璟展开信笺,越看越是心惊———这竟是七皇女亲笔所写的调兵手令,落款处还按着血指印。
“这不可能!她怎会......”
“当然不会。”
源书晗笑着挑了挑灯芯,让烛光变得更亮一些:
“但只要我们让女帝‘看见’这份手令,七皇女到底会不会反,就不重要了。”
窗外传来打更声,子时的梆子像柄小锤,敲在苏芸璟紧绷的神经上。
“那你......”
“嘘——”
源书晗突然捂住她的嘴,几乎同时,屋顶传来瓦片被踩动的轻响。
骆姥姥的咳嗽声在门外响起,这是有暗卫靠近的警告。
苏芸璟瞬间会意,猛地将源书晗按在书架上,古籍哗啦啦砸落在地,她贴着少年的耳畔低语:
“配,配合我一下,姐姐不会太过分了。”
源书晗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知晓自己这些日子的PUA卓有成效:
“姐姐,还在犹豫什么?”
这句话,如一滴溅入油锅的清水。
下一刻,她的官袍已罩住两人,从窗外看去,活像对正在偷情的野鸳鸯。
“唔......大人别......”
源书晗适时发出喘息,眼中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甚至有些想笑。
苏芸璟则是红着眼睛冒着粗气,在源书晗颈侧种下细密的“草莓”,同时也高声骂道:
“装什么贞洁!那废人能给你的,本官给双倍!”
暗中观察的视线如附骨之疽,源书晗的呜咽声越来越急,却仍旧没有让骆姥姥出手抓住这几个探子。
随着衣料撕裂声,苏芸璟突然扬手打翻烛台,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屋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骆姥姥才终于冷喝出声:
“什么人!”
屋瓦上传来脚步声,混乱中,源书晗拢好衣襟,将真正的密信塞进苏芸璟的袖袋中:
“姐姐,这些就拜托你啦。”
接过信笺的同时,苏芸璟又摸到个硬物————那是半块青玉玺,边缘还带着新鲜的凿痕。
此刻,她终于明白源书晗的全盘谋划:他要将七皇女的“永昌”玉玺,与谋反罪证一起送进京城!
“为何不明着......”
“姐姐,开封府是个筛子,莫要再问啦。”
当府兵冲进院子时,众人只见苏府尹正狼狈地系着玉带,而源大人则是缩在墙角,脖颈上红痕刺眼。
见状,领头的百户刚要告罪退下,苏芸璟却一脚踹翻案几:
“滚去查刺客!”
“是,是!”
待人群散去,源书晗拢起衣衫遮住脖颈,望着窗外的飘雪轻笑:
“这出戏,姐姐演得真好。”
“彼此彼此。”
苏芸璟摩挲着袖中的玉玺残块,突然正色道:
“但你想过没有,若诸公不信......”
“她们会信的。”
源书晗推开窗,让寒风灌进来,冲淡屋里有些旖旎的气息:
“因为等我出使西域后,锦衣卫们就会‘发现’七皇女留在自己府邸里的龙袍。”
雪片飞进来,落在账本封皮上的大印上。
那印痕上面的“永昌”二字,正与苏芸璟手中玉玺的刻面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