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起火的噩耗,如一道惊雷般猛地劈在源书晗心头。
他猛地掀开轿帘,只见远处府衙的方向已腾起滚滚黑烟,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目。
“全速回府!”
马车在泥泞的街道上疾驰,源书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白玉圭:签押房里不仅有开封府历年案卷,更藏着苏芸璟偷偷留下来的边军信物。
简单来讲,这就是个一次性的虎符,可以无条件调动河南诸府的边军。
【宿主!签押房第二个抽屉里有不得了的道具呀!怎么办!(゚Д゚)ノ】
‘别急。’
源书晗在脑海中冷声回应,目光扫过街道两侧惊慌躲避的百姓们,却没有找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内鬼,果然在开封府内部吗......可是苏芸璟已经把她的府卫全部带走了,还会有谁是内鬼呢?’
这场火来得太过蹊跷,七皇女的人刚在码头制造混乱,转眼间开封府衙就遭了火劫,若说开封府内部没有七皇女的人,就是三岁的小孩也不会信。
马车刚在府衙前停稳,热浪便扑面而来:衙役们提着水桶来回奔跑,面对这般的火势却只是杯水车薪。
源书晗走下马车,眯起眼睛,只见签押房的火势最旺,相邻库房的火势却已经得到了控制。
这火,分明是冲着特定的目标而来。
“来人,拿水来!”
“大人!火势太大,进不得啊!”
见源书晗居然要往火场里面走,老主簿赶忙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那签押房里的东西烧了就烧了,若是大人您有个三长两......”
“莫要再劝我!把李主簿拉开!”
源书晗指挥身后的侍卫们拉开老人,他自己则是夺过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而后转头对骆姥姥厉声道:
“姥姥,带人守住四周,凡有趁机作乱者,格杀勿论!”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场。
刚走进签押房里,湿布也遮不住的浓烟便拼了命的钻入源书晗的鼻腔;灼热的气流带着强烈的烧灼感,源书晗弓着身子在火舌间穿行,凭着记忆摸向签押房深处。
木梁在头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火星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的官袍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孔洞。
【宿主!签押房的完整度在急剧下降!您快出去!】
‘放心,我有分寸。’
【您,您为什么不让骆姥姥来拿这东西呀,她可是五品高手!比您要方便得多!( o`ω′)】
‘开封府里有鬼,我现在谁也不信。’
浓烟实在是太浓,源书晗原地喘了口气后,一脚踹开歪斜的案几,在浓烟中摸索到那个紫檀木柜。
抽屉已经被烤得滚烫,他咬牙拉开,下一刻便摸到一卷异常冰凉的绢布。
“找到了!”
可还来不及高兴,只见源书晗刚将绢布塞入怀中,他的头顶突然传来断裂的巨响。
“咔隆!”
源书晗赶紧就地一滚向着门口扑去,一根燃烧的横梁重重砸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一时间火星四溅。
【宿主快撤!房顶要塌了!Σ(°△°|||)︴】
没有理会系统的尖叫,源书晗在这生死时速中,目光如电般扫过四周。
只见这火势虽猛,却诡异地绕开了某个角落————那里有不少矿物碎片,两枚还算完好的青铜灯台静立其中,灯盏里的灯油早已干涸。
‘果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冒着风险跑到那角落,源书晗抄起灯台便冲出火场。
他刚踏出门槛,身后便传来轰然倒塌的巨响,热浪推得他踉跄几步,被赶来的骆姥姥一把扶住。
“少主!您这是......”
“无碍。”
源书晗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将手里的青铜灯台分出一枚交给老仆,同时默默盯着她的双眼:
“查查这灯盏有什么特异之处,然后派人盯紧今日所有当值的衙役。”
骆姥姥恭敬地接过物件,眼中却并没有异样:
“少主的意思是,有人蓄意纵火?”
“不仅纵火,还想毁掉某些证据。”
源书晗解开烧焦的外袍,在府卫们的帮助下换了身新的衣袍:
“可惜了,只找到了证据,开封府积压的资料全都付之一炬了。”
说完,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雪花又开始飘落,与府衙中飘飞着的点点火星交织成诡异而美的图景。
七皇女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更为凌厉,这也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更少了。
“回府。”
片刻,源书晗裹紧骆姥姥递来的斗篷,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
“该布置的已经布置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天意吧。”
.....
祝府,书房内。
窗外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呼啸而过,温度比起源书晗回府前又冷了不少。
拉上窗帘,他又拨了拨烧的正旺的火炉,炭火将四壁映得通红。
“探子已经探明,七皇女在这里藏了两千骑兵。”
墙上挂着巨大的堪舆图,源书晗的指尖在朱仙镇与黄河故道的交汇处轻轻一点,祝如淼凑近细看,鹅黄色的衣袖扫过案几,带着淡淡的药香:
“这些标记......是火药库?”
“不止。”
源书晗指尖继续滑动,在图上画出几条虚线:
“这些日子里,李主簿带人详细核实了河南诸府各大钱庄的账本,最后推理出杜如月通过地下钱庄运来的白银,大半都变成了这些。”
他从袖中取出那枚从火场带出的青铜灯台,轻轻旋开底座,倒出几粒晶莹的颗粒。
“这是......”
“某种矿物提纯后的结晶。”
源书晗将颗粒投入炭盆,片刻后,蓝色的火苗倏地窜起半尺高:
“用这东西做成的火药,比军中常用的配方威力大三倍。”
闻言,祝如淼倒吸一口凉气,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她们真要造反?”
“七皇女可能原本没想反,是杜如月在推着她往前走。”
源书晗将已经空了的灯台丢在一旁,目光落在窗外纷飞的雪花上:
“苏芸璟此刻应该已经过了郑州,最迟明日午时,七皇女谋反的证据就会呈到女帝案前。”
“那我们......”
“我们按原计划行事。”
最后望了一眼如棉絮般纷纷扬扬的雪景,源书晗转身,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函:
“这是出使西域的正式文书,五日后启程。”
祝如淼看着文书上熟悉的火漆引子,贝齿轻咬下唇:
“这,这么快?会不会太急了些......”
“不急不行。”
源书晗握住这位前皇女冰凉的手,柔声安慰着她:
“七皇女一旦得知谋反证据入京,要么狗急跳墙立即起事,要么———”
说到这,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全力截杀使团,阻止自己谋反的情报传入草原,不让她的那些朋友们过早地做出选择。”
“祝意赤的..草原朋友?”
“没错,草原的兵器、刺客和战马虽然可以用钱和粮食买来,但像她这么大宗的买卖,没有一定的交情可拿不下来。”
“你是说,这是草原的人在投资她?可七姐已经是藩王了,没什么政治前途......等等,宁夏卫!”
“不愧是妻主。”
轻轻鼓了鼓掌,源书晗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在祝如淼渐渐变得愤怒的眼神中点了点土默特与大乾的交汇处:
“女帝把祝意赤放在凤阳,未尝没有用她这位藩王守护国门的心思。只是...她的这位好女儿,似乎早就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
待他说完后,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突然,祝如淼抬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书晗,我与你同去。”
“不可。”
源书晗果断拒绝: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你的身份太敏感,留在开封不仅能牵制七皇女祝意赤,更能让京城里的那位放心。”
“但我已经恢复了些许修为,若是能一击擒敌......”
“妻主。”
源书晗轻轻打断她,指尖抚过妻子眼尾那抹艳丽的朱红:
“你可知我为何非要出使西域?“
祝如淼怔了怔,缓缓摇头。
“因为只有让女帝相信七皇女与草原勾结,她才会下决心铲除这个女儿。”
源书晗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
“而能让女帝相信的证据,必须来自敌人的大本营。”
他松开妻子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缺的狼头玉佩:
“杜如月与七皇女往来密函中多次提及的‘白狼王’,就是真木汗国的大祭司。此人手握不少萨满兵,却与那真木可汗貌合神离......”
“你要离间他们?”
“不,我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望着瞪大了眼睛的祝如淼,源书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草原内乱,失去了外援的七皇女必然会选择孤注一掷;而女帝若是要迅速又彻底地平定她这位女儿挑起的内乱,就必须倚重我们这些‘皇派’的忠臣,这也是她愿意将开封诸府直接交到你我手中的意思......开封,既是挡在凤阳和京城之间的墙,又是直刺草原的刀。”
说着,他拉开抽屉掏出几本书册翻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开封府近期的人员调动:
“我走之后,骆姥姥会协助你掌控府衙。府衙学堂里的那批孩子忠心又机警,她们会成为你在民间的耳目。”
望着书册上那些陌生的名字,祝如淼心头突然一紧,她抓住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小夫君的手腕,语气中带着些许质问之意:
“书晗,你实话告诉我,这些布局......是从何时开始的?”
“从...从我知晓杜如月是个什么人的时候起。”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远处的府衙废墟上,衙役们仍在清理残骸。
这场火烧掉了签押房,也烧掉了七皇女在开封府的最后一层伪装。
“妻主,这世道便如同棋局一般,要么做执子之人,要么沦为他人棋子。”
背对着祝如淼,源书晗的声音飘忽得如窗外飞雪:
“我选择了前者。”
祝如淼痴痴地望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漂亮的小男人变得陌生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柔弱驸马,而是能在谈笑间搅动风云的棋手。
可这样的源书晗......更有魅力。
“我明白了。”
最终,祝如淼轻叹一声,眼神却慢慢变得坚毅起来:
“我会守好开封,等你回来。”
闻言,源书晗轻笑着转过身子,笑嘻嘻的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那就多谢姐姐啦~”
“哼,我不想要这样的谢谢。”
看着眼前言笑吟吟的源书晗,嘟着嘴巴的祝如淼突然环住他的脖子:
“至少,要这样才行......”
寒风呼啸,盖住了祝府书房中的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