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开封府外。
日夜交替之际的风雪似乎格外凛冽,源书晗裹紧了狐裘大氅,站在城墙北门外的阴影处,凝视着身后这座庞大巍峨的城池。
在他身后,二十名乔装成商队护卫的暗卫无声分立在车队两旁,车前的马匹们在地上不安地刨动着蹄子,鼻息在寒夜中凝成白雾。
“少主,该启程了。”
骆姥姥的声音自斗篷下传来,枯瘦的手指递来一只鼓鼓囊囊的牛皮水囊:
“这是热姜茶,少主大病初愈,可要注意着点。”
源书晗接过皮囊,却发现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的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
“姥姥,等车队离开了,就回府上好好歇息会儿吧。”
“少主,老奴无事......”
“姥姥,我走后,开封各项事务可就都得靠你担着,我可不想听到你因一时强撑着身子而导致生病误事。”
“是,老奴稍后便回去休息。”
听到自家少主朴素却真挚的安慰,骆姥姥仅剩的那只独眼不禁闪过一丝感动。
而源书晗见骆姥姥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的姜茶,那热流顺着喉管滚入胃袋,却暖不了心里的不安。
“城防都安排妥当了?”
“按少主吩咐,开封剩下的暗卫牢牢把控四处城门。”
骆姥姥压低声音:
“学堂那些孩子也分散在各处茶肆酒楼,一有风吹草动———”
“嘘。”
源书晗突然抬手,肩头积攒的薄薄一层雪花簌簌落下。
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城墙垛口处,一点火星忽明忽暗,那是一名巡夜的兵卒正在吸旱烟,劣质烟草的焦臭混在风雪中飘来。
【警告!检测到城墙上有武道高手的气息!(°ー°〃)】
系统的警报与源书晗的直觉同时炸响,他眯眼望去,隐约见墙根边的那兵卒行为有些别扭,腰间的配刀更是不像大乾制式的朴刀,反而有些弯弧的幅度。
“草原人。”
他无声翕动嘴唇,袖中滑出一枚铜钱,指腹摩挲过钱币边缘的锯齿。
这是临行前祝如淼塞给他的“压胜钱”,说是能避煞气,而此刻铜钱冰凉,像块吸饱寒气的铁片。
“可能是萨满兵。”
闻言,骆姥姥的独眼中闪过厉色:
“要老奴处理掉么?”
“不必打草惊蛇。”
源书晗收回铜钱,转向身后肃立的暗卫们:
“准备出发。”
“是,班主!”
原本花容月貌的暗卫们,此刻个个伪装成面容平凡的田间农妇,唯有眼底偶尔掠过的精光证明她们并非看起来那样普通。
最前排的魏青脸上还带着未愈的鞭伤,那是三日前在朱仙镇刺探时留下的。
“记住,我们此刻是贩丝绸的商队。”
源书晗轻声嘱咐:
“若是遇上关隘盘查,不要多事,一切都由魏青应对。若遇截杀......”
他顿了顿:
“那便一个活口不留。”
暗卫们无声抱拳,铁器沉闷的撞击声被风雪吞没。
“姥姥,开封府一切事务便拜托你了。”
“是,少主放心。”
车队终于渐渐开动了,雪似乎下得更密了,源书晗策马行在队伍中央,四周的暗卫们默默形成护卫阵型,不动声色地时刻警戒着四周。
开封府的城墙渐渐隐没在雪幕之后,唯有雉堞上的火把仍旧在燃烧,像是一颗颗火红的眸子,久久地凝视着这支悄然离去的队伍。
【宿主,咱们接下来的路可不好走呀(◞‸◟)】
系统在源书晗的视网膜上投射出光幕,却见投影中的凤阳边关堪舆图上,代表七皇女叛军的红点已连成蛛网状,好似一张铺天的巨网。
坐在马车里的源书晗合上眼,在脑海中轻点几处关隘,系统立即弹出各处驻军的详细情报————在这些关口的驻军将领里,竟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有着来历不明的田产,地契都挂在“永昌粮行”的名下。
“真是阴魂不散啊......”
他轻声喃喃着,永昌粮行是杜如月的产业,这位大女主早在京城的时候便已经将触须伸向边陲,那些田产既是贿赂也是把柄,这些关口的将领们不知被腐化了多久了。
也难怪原著后期的这些关口被土默特的铁骑们一冲,就如土鸡瓦狗般溃散了。
将领贪腐,兵士又怎么会有保家卫国的信念呢。
想到这,源书晗不由得摸了**前的暗袋,从火场里抢出的边军虎符静静地躺在那儿,冰凉的金属轮廓硌着掌心。
‘这大乾,真是一片破落之相啊......’
拨开窗帘,抬头望向空中的残月,源书晗的心里渐渐活络起来。
‘或许,祝如淼当女帝......’
得益于低武世界的背景,特殊培育出来的马匹走得很快,不过四个时辰后,源书晗的车队就已经出了河南地界,进了七皇女的封地凤阳。
路过一处街亭,源书晗下令让马匹稍歇,可就在众人生火休憩的时候,一名暗卫发现此地的亭柱上竟然残留着刀劈斧砍的痕迹,石阶缝里更是凝着可疑的深褐色,好似血迹。
“班主!不对劲!”
此时的源书晗正要下马歇脚,见暗卫飞奔而来不由得愣了一下,系统也在这时候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宿主危险!亭顶有埋伏!】
几乎同时,破空声自头顶袭来!
“班主小心!”
那暗卫纵身扑来,腰间软剑如银蛇出鞘,只听“铮”的一声,一支弩箭被劈作两段,箭簇深深扎入雪地。
“呲!”
泛着幽蓝的淬毒箭头忽然爆开,在雪面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
“敌袭!!!”
见状,源书晗身后的二十名暗卫瞬间结阵,魏青则是如鬼魅般掠上亭顶,不过片刻,上方便传来短暂的打斗声,紧接着是骨骼碎裂的声响。
而后,一具黑衣尸体如破麻袋般坠落,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已经是死到不能再死了。
“报告少主,就这一个人!”
“知道了,还有,下次记得喊班主,别再说错了。”
“是,班主”
源书晗朝着魏青点了点头,而后凑近那具尸体翻了翻,发现这人体毛浓密还伴有体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鞑靼人的探子。”
他抽出魏青腰间的铁尺,挑开这鞑靼人的靴筒,一块骨牌从里面掉了出来:
“真木汗国的狼骑卫?”
源书晗用一块手帕将骨牌捡了起来,虽然隔着层布,指尖却仍然传来让人恶心的油腻触感。
牌面阴刻的狼头与他在密函中见过的纹样一致,獠牙间却多出条蛇信———这是大祭司白狼王的私兵标记。
“看来,七皇女草原上的朋友们等不及了。”
他轻笑着将骨牌抛给魏青,努了努嘴示意她把这东西同尸首一起挂起来:
“都挂到显眼的地方,给后面的追兵提个醒。”
等到暗卫们重新整队出发时,东方已现鱼肚白。
车队行的很快,却见风雪暂歇的旷野上,流民们佝偻着的身影渐渐出现,宛若一具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这些人,都是往开封逃难的流民。
路上,车队恰好碰见了个瘦成骨架的老妇,她拖着辆吱呀作响的板车,车上的草席下露出几绺枯发,想来是她冻毙的亲人。
而这老妇一见到马队,浑浊的眼中迸出希冀的光,赶忙放下板车,小跑着来到车队末尾的地方,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破碗:
“各,各位官爷行行好...给口热汤...”
见状,源书晗吩咐车队止步,却见那老妇露在袖口的手腕上布满了紫黑色的冻疮,指甲缝里塞满泥垢,比鬼怪更让人感到胆寒。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脖颈处的烙印,一个类似“X”的花纹。
那是官奴特有的标记,可这种不把人当人的行为,本该在二十年前先帝大赦天下时废除。
【根据《大乾刑律》,私蓄官奴当流三千里,可是这样的奴隶却始终流通着(;′⌒`)】
‘这就是封建王朝的弊端,皇帝再怎么圣明,也不可能彻底扫除弊病......唯有人民自己做主,才能生活在一个人是人的世界里。’
“魏青,取些干粮来。”
源书晗从马车中跳下,身上的狐裘扫过地上的积雪,与眼前只穿着破布条的老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当他蹲下身与老妇平视时,却发现对方瞳孔猛地收缩,身子也熟练地跪倒在地。
这老人家,已经被训练得完全不像人了。
“老人家从哪里来?”
他让魏青斟了半布袋的炒熟的大豆和一小把炒米,撒了点盐后扎紧了口袋递给她:
“我们是商队,只是想问问情况而已,老人家不必担心什么,大胆地说就是了。”
而老妇却没有立即接过装着粮食的口袋,只是望了望源书晗,又望了望魏青后,干裂的嘴唇才哆嗦着吐出几个字:
“凤...凤阳府...”
凤阳府,正是七皇女封地的中心。
闻言,源书晗与魏青交换了一个眼神,还要细问的时候,却听见板车上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什么东西?!”
“大人,不......”
无视了老人的阻止,魏青上前一步掀开草席,发现里面竟躺着个五六岁的女童,她的脸颊凹陷得如骷髅,怀里紧抱着几块破布缝的人偶。
见到魏青掀开了草帘,她张开嘴想要尖叫,可黑洞洞的口腔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的舌头,被割掉了。
“造孽啊......”
源书晗的眼中一丝杀气一闪而逝,他将装着粮食的布袋塞到老妇的手里,又回到马车上装了一包蜜饯塞给女童。
“老人家,且继续往开封走,那里会有人施粥,治病。”
“谢谢,谢谢大人......”
见此情景,老妇哪里还能不明白眼前的这些都是好人,她止不住地磕头,板车上的女童却突然瞪大眼睛,指着源书晗的身后嘶喊:
“啊!!啊!!!!”
众人悚然回头,却见雪地尽头,几个黑影正疾驰而来。
“那是......草原狼骑卫!迎战!”
说是狼骑卫,可这些骑兵骑着的并不是狼,而是草原骑兵特有的矮种马。
“随我冲锋!”
跑在最前的骑手高声呼喊着,手里的弯刀高高举起,阳光下,刀面反射的雪光刺目无比。
狼骑的速度很快,下一刻,十余名狼骑卫便同结好阵型的暗卫们撞到了一起;这些草原武士比众人预想中的更诡异,弯刀舞动时竟带起隐约狼嚎。
不过暗卫们也都不是吃素的,适应了节奏的她们很快便找回了战场的主动权,狼骑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她爹的,给老娘死来!”
身上满是血污的魏青已经杀红了眼,双手扯住身边一名骑手的咽喉便是一撕,喷出的血珠在半空中凝成红雾。
“切,不过如此!”
狼骑兵虽然来势凶猛,不过面对训练有素的暗卫,显然还是不够看的。
可源书晗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的不安随着狼骑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不降反升。
【宿主,检测到萨满巫术波动!(゚⊿゚)ツ】
系统警报声中,源书晗看到活着的最后一名狼骑卫突然扯开皮袄,他胸前的狼头不断蠕动,仿佛活物般凸出皮肤。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魏青虽然没见过这场景,但却能看出这诡异场景中潜藏的杀机,于是赶忙让暗卫们回防,自己则是掏出一把小弩,瞄准那狼头便是一箭。
“嗖!”
箭矢破空而去,却被那狼骑卫空手抓住。
“吼!”
紧接着,这骑兵浑身长出毛发来,四肢落地,宛若一匹真正的草原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