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劲风袭来,金帐内的牛油烛火骤然一晃。
大公主塔尔娜腰间的弯刀已出鞘半寸,如镜般的刀面上映着源书晗精致的侧脸。
二公主阿茹娜的指尖依旧摩挲着手中的鎏金酒杯,狐狸般的眼睛在源书晗的身上放肆地上下扫视;小公主依格手里的银杯则是“当啷”一声坠地,奶酒溅湿了她绣着狼图腾的杏黄裙摆:
“大姐!”
依格张开双臂挡在源书晗身前,腕间金铃急颤:
“公子是母汗的贵客!”
“那又如何?中原人都不可信!”
“这,这样不对!”
依格和塔尔娜还没争执几句,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母,母汗!”
二位皇女自然知晓那是真木可汗手中的羊骨碗底在案几上磕出的沉闷响声,赶忙停下争吵单膝下跪。
而随着真木可汗发怒,帐内各部首领的窃窃私语也同时凝固,这些在各个部族呼风唤雨的首领,此刻却像被狼盯上的羊群般噤若寒蝉。
“塔尔娜。”
真木可汗沉沉问着,声音冷的好像带着冰碴:
“你是在质疑本汗的决断?”
闻言,大公主“咔”地收刀入鞘,跪地时,皮甲在地毯上发出皮革摩擦的悉索声响:
“女儿不敢,只是三妹年幼,女儿恐她被中原人———”
“你们都说本汗偏心依格,却不知道本汗看中的正是依格的赤诚。”
真木可汗突然打断塔尔娜的话,粗大的手指抚过腰间镶满红宝石的匕首:
“本汗知晓,二十年前你率队攻打西夏时,因轻信中原商队折了三千儿郎......”
听着可汗状若无意的叙述,源书晗垂眸盯着地毯上蜿蜒的酒渍,后颈渐渐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段往事在原著中曾一笔带过:当年朝鲁·塔尔娜正是因为轻信中原商队而险些命丧西夏边境,若不是武艺高强,怕是同她麾下的士兵们一同葬身西夏了。
此刻真木可汗旧事重提,明面上是讲和,实际上是敲打源书晗这位中原来的使者。
思绪急转,源书晗唤起系统:
‘系统,七皇女到底看到那封信了没?’
【回答宿主,绝对看到了!还请您拖延些时间!】
‘啧,好吧。’
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源书晗离开位席,撩袍跪坐在大帐中央,月白衣袖在地毯上如雪般铺展开来:
“可汗,三位公主,还有尊敬的各部族长,可否允许书晗讲个故事?”
听到源书晗在这种情况下不仅不自辩,还说自己要讲故事,二公主阿茹娜突然“嗤”地笑出声:
“公子莫不是话本故事看多了吧,讲个寓言就能取得所有人信任的故事,在现实中可不存在哦~”
阿茹娜说完便轻笑了起来,她腕间的绿松石手串随着起伏的高耸胸脯叮咚作响,像是沙地上匍匐而过的毒蛇。
“让他说。”
真木可汗举起一只手掌,眯着眼睛看向源书晗:
“本汗倒要听听,这张漂亮的小嘴里能吐出什么珍珠来。”
帐内烛火摇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央的那道月白身影上。
源书晗的指尖轻敲酒碗边缘,清脆的声响在凝固的空气中格外分明。
“在阿尔金雪山的山脚下,曾有位独居的老牧人。”
他的声音如融化的雪水般清澈,带着某种独特的吸引力:
“某年的暴雪夜,她在羊圈外发现了一只受伤的白狼。”
听着少年不疾不缓地叙述声,大公主塔尔娜的刀鞘发出轻微碰撞声,真木可汗的手指也在红宝石匕首旁垂了下来。
“那白狼左前爪被捕兽夹所伤,肩头还插着半截断裂的木刺。它银灰色的毛皮被血污黏结成绺,可当牧人举着火把靠近时,狼王仍挣扎着露出獠牙。”
听到这,二公主阿茹娜忽然轻笑出声:
“聪明的牧人该立即补上一刀,这才是应对狼的正确态度。”
“正如二公主所说,那牧人确实这么想过。”
源书晗平静地迎上她戏谑的目光:
“在举起刀的时候,她想起了去年冬天被狼群叼走的七只羔羊,也想起了自己胳膊上因为保卫羊圈而留下的狼爪痕。”
说到这,他忽然转向真木可汗,俏皮的眨了眨眼:
“可汗您猜,她最终做了什么?”
见源书晗居然敢在这种时候向真木可汗提问,如此胆大的行为,金帐内不由得响起几声压抑的咳嗽。
真木可汗的鹰眸在火光中闪烁,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匕首上的宝石纹路,但最终还是闷声回答了源书晗的问题:
“她,不会杀这狼。”
“长生天在上,可汗您的智慧胜过草原上的一切生灵。”
顺嘴拍了一下真木可汗的马屁,源书晗见这位草原之王的脸上露出一抹收敛的笑容,接着说道:
“那牧人砍断拖在雪地里的铁链,并且,她还从家里取来了清水、盐腌的羊肉和羊绒的毯子留在三丈外,而后后退着离开。”
“牧人做完这一切后便不再管那狼王,却不曾想第七天破晓时,自己家旁的雪地里多了半只野鹿。已经康复的狼王蹲在离牧人数十步外的岩石上,晨光给它染血的皮毛镀了层金边。”
听到这,小公主依格突然“啊”了一声,听得正入神的她不小心打翻了身前的银杯。
源书晗对她微微一笑,而后继续道:
“那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可牧人的羊群却再没遭到狼群袭击。”
“当春风融化最后一片冰凌时,牧人看见那块岩石上闪过白狼王的身影,此后却再未见过它。”
故事到了这里,再也忍不住的大公主塔尔娜猛地拍案而起:
“幼稚!狼永远改不了嗜血的本性!”
源书晗没有辩解什么,只微笑着望着她,等到塔尔娜在真木可汗的目光中重新乖乖坐下后,这才接着说道:
“三年后,老牧人在暴风雪中失踪。第二天清晨,当他在一处雪窝中醒来时,周围环绕着数十匹狼的足迹,身上满是狼毛,却没有任何伤口。”
说完,他直视真木可汗发红的眼睛:
“您说,受伤的头狼需要接受牧人的好意么?”
“......”
真木可汗突然抓起酒壶仰头痛饮,嘴角溢出的酒液顺着脖子淌进她所着貂裘的领口。
待放下酒壶时,她的那双鹰目已微微发红:
“小公子,你想要什么?“
帐内烛火“噼啪“炸响,源书晗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赶忙起身,行了个标准的草原礼:
“书晗只知,当暴风雪来临时,最聪明的头狼会带着族群寻找背风的山坳。”
听到这儿,二公主阿茹娜突然娇笑起来,指尖绕着鬓边碎发:
“有趣~所以公子是打算......领导我们?”
“长生天在上,书晗怎敢如此。”
源书晗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卷素帛:
“真木可汗的智慧和胸怀如蓝天一般宽广,草原战士的勇气和武力比雄鹰还要强大。书晗不敢奢望受到公主们的青睐,却愿意做第一个在雪地上放下盐肉的人。”
说着,他缓缓展开帛书,露出末端朱红的凤印:
“车队方才已经到了书晗的帐旁,带来了女帝亲笔所书的互市条款。若可汗同意,今秋起,草原各部可用五百匹战马换取同等价值的盐铁药材,今年的份额将会随着稍后而来的使团大部队到来。”
闻言,真木可汗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当然知道去年冬天有多少儿郎因伤口溃烂而死,更清楚大乾的止血散比萨满的巫术管用十倍。
可这位老谋深算的草原王者并没有立刻表态,见状,她身旁的大公主塔尔娜冷笑着拍开源书晗的手:
“不过是中原人的缓兵之计!你这小男人,还有什么谎言!”
“大姐,此言差矣。”
二公主阿茹娜按住了她想要拔刀的手,朝着源书晗妩媚一笑,指尖状若无意地擦过他光洁的手背:
“我倒觉得......公子的态度不似作伪,而且还很符合我的胃口~”
闻言,小公主突然扑到案前,杏黄的衣袖扫翻了一碟奶糕:
“我......我能教公子骑马!公,公子,我会帮你驯服烈马!”
她知晓自己的二姐比自己有魅力的多,一时间急得眼眶发红,像只被抢了肉骨头的小狼崽。
见真木可汗只是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们,源书晗暗叹一声,从腰间解下自己平常佩戴的玉佩和一只小香囊:
“承蒙二公主的信任,还有小公主的厚爱,书晗愧不敢当,只好将此物赠予二位公主,权当......”
话未说完,玉佩和香囊突然被大公主的弯刀挑飞。
锋利的刀尖抵着他的咽喉,源书晗能感受到,冰冷锋利的金属正紧贴自己的皮肉。
“大姐!”
见到阿茹娜突然抽刀,依格尖叫着扑上来,却被阿茹娜拽住后领。
这位二公主捂住自家小妹的嘴,而后在她的耳边低语:
“别担心,且让大姐试试这男人的成色......”
“呜呜呜!”
见真木可汗依旧没有发话,塔尔娜的刀尖顺着源书晗的喉结下滑,挑开他衣上的第一颗盘扣:
“哼,中原男人惯会蛊惑人心。让我看看,你这皮囊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刀尖渐渐向下,他面色不变,心里却急得不行:
‘系统!到底来了没!’
【来,呃,如来......等等,真的来了!】
与此同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这是边境急报的讯号。
闻声,帐内气氛骤变。
几乎同时,系统的提示也在源书晗脑中炸响:
【宿主!检测到七皇女的精兵正在接近王庭!٩(◕‿◕。)۶】
闻言,源书晗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弯。
那封让灰土送出的“密信”,此刻应当已摆在凤阳藩王府的案头。
而信中“透露”出的,真木汗国即将放弃与她们同盟的消息,果然逼得祝意赤派出了最后的底牌。
知晓自己举事无望,她能做的只有派兵,向自己的母亲表达自己的忠诚的同时,也找机会杀死破坏她全部计划还知道太多的源书晗。
“报——!”
下一刻,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跌进大帐:
“白狼谷方向出现大量中原骑兵,打着......打着七皇女的旗号!”
闻言,金帐内瞬间大乱。真木可汗暴怒地踹翻案几,乘着混乱退到一旁的源书晗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