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
帐内的气氛霎时便沉寂起来,塔尔娜指节捏得青白,弯刀“铮”地出鞘,澄清的刀面映着她煞白的脸:
“我这就割了那**的舌头——”
“放肆!”
真木可汗一掌击碎案角,碎木击向塔尔娜的手臂,将她手中的弯刀打掉。
“来人,给我把塔尔娜控制住!”
几名武功高强的王庭禁卫应声而出,将满脸灰败之色的塔尔娜按在座位上。
而后,真木可汗转向源书晗,语气稍缓:
“这,使者以为?”
源书晗并没有直接回答,藏在广袖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上的金戒。
魏青带来的意外收获,比他安排的更加精彩,可这也让朝鲁·真木的警惕性提高了,这个草原的帝王现在想必已经开始怀疑他......
想到这,他垂下眸子,轻声道:
“可汗何不将信使与证物提来当场验看?若大公主真与七皇女暗通款曲...“话音顿了顿,青瓷般的眼瞳浮起冷光,“书晗自当给草原一个交代。“
真木可汗点头应允,不多时,几名中原装束的俘虏被押进大帐,为首的瘦高男子与源书晗视线相错。
他朝着源书晗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源书晗瞬间便会意,心里登时也有些沉重。
这不是他的人,是祝天凰的。
而他卧底在七皇女的送信队伍里,目的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刻激化草原内部的矛盾,为使团后续的操作提供足够的空间。
嘶,现在的大乾朝,居然还有这样的忠义之臣么?
这么想来,魏青“发现”他们和他们手中的信笺,也是这家伙暗中操作的吧。
“信呢?”
在源书晗思索的时候,真木可汗已然发问。
侍卫应声奉上一封火漆已被拆开的信笺,真木可汗抖开信纸,看清上面的文字后先是一愣,而后脸色越来越黑。
羊皮纸上的字迹,竟与塔尔娜的一般无二。
而那句“待母汗秋猎时倒戈”,更是让朝鲁·真木确信了这封信就是出自朝鲁·塔尔娜之手。
因为她想要秋猎的念头是上次家宴时随口提的,只有她最亲近的女儿和禁卫知道。
“......”
她闭上眼,深呼吸了两下,而后继续看下去。
这封信接下来的部分详细记载了王庭的布防,以及提醒七皇女记得兑现她在关键时刻反水所需要的报酬。
“孽障!”
真木可汗将信拍在案上,气得浑身发抖:
“你还有何话说?”
“母汗,这......这信定是伪造的!女儿对长生天发誓———”
“那秋猎的事也是伪造的?这个,也是伪造的?”
侍卫又将从信使身上搜出的一枚金印递给朝鲁·真木,此印,正是塔尔娜的私人印信。
“这,这怎么可......”
“罢了罢了,本汉老了,这些七皇女派系的中原人都杀了吧,塔尔娜即刻起不再担任禁卫统领,就这......”
“什么,塔尔娜私通七皇女,居然只是卸任统领?”
不等真木可汗说完,底下的族长们又开始不乐意了:
“是啊可汗,咱们对待叛逆向来都是砍头!怎么能因为塔尔娜是公主就从轻发落呢?”
“大王,我哈特部不服!”
“大王!我穆勒青部不服!”
源书晗和朝鲁·真木都知道,这些部族这个时候跳出来,完全是因为常远大军还在,中原的压力让她们不得不拼尽全力讨好源书晗和他背后的使团众人。
而将通敌的塔尔娜“大义灭亲”,是她们能想到的最好方式。
“那,那就一同押下去吧......”
“可汗莫急。”
见真木可汗心灰意冷地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源书晗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在各部族族长和真木可汗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可汗,此事涉及中原同草原两国邦交,不如交由书晗一并处置?并且七皇女那边,也需要大公主当面对质,若是查出大公主有难言之隐,也不是不可以从轻发落。”
这是源书晗临时想出的办法:他看出真木可汗完全不想就这样让自己的女儿白白送了性命,可又碍于各部族的压力不得不痛下杀手。
可若是自己将这桩糊涂案揽过来,真木可汗便可以绕过部族,从自己这边操作,从而保住塔尔娜的性命。
而源书晗这么做的目的也完全不是为了救塔尔娜,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在他看来,一个死了的草原王女,比活着的要好。
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救下那位大乾朝的卧底,同时拿着查案的由头在草原再次搜刮一波,然后想办法全部弄回自己的开封府。
呵呵,祝天凰那个抠搜的就给了他一大块地,人才和资源都很缺。
光靠源家商行和父亲留给他的资源显然不够,他当然要想办法挣点“外快”。
而这样的小心思,老谋深算的真木可汗岂会看不出?
她深深看了源书晗一眼,突然展露笑颜:
“好!人就交给你。不过......”
“可汗请说。”
“本汗改变主意了。常将军的兵马可以多留五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汗请讲。”
“我要你留下。”
真木可汗语出惊人:
“留在草原,教导我的女儿依格。”
此话一出,帐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小公主依格瞪大眼睛,脸颊迅速涨红,源书晗也愣在原地———这招,他确实没料到。
不过源书晗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他迅速镇定下来,而后长揖及地:
“书晗感激可汗厚爱,可小子身为朝廷命官,背负皇命,岂能......”
“三个月。”
真木可汗打断他,目光扫过在场的部族首领,而后停留在自己最小的小女儿脸上:
“只要留三个月,教导依格中原礼仪文化,你们使团提出的一切要求我都答应。而且,三个月后,去留随你。”
这是个绝妙的提议,既给了双方台阶下,又能将源书晗扣为人质。
源书晗心知无法拒绝,毕竟就算他拒绝了,等朝廷使团来了也会按着他的脑袋答应。
而就在他琢磨着怎么为自己的开封府谋点好处的时候,帐外又传来急报:
“白狼祭司到!”
下一刻,帐帘掀起,一身狼皮大氅的白狼祭司大步走入。
她脸上的狼毛已褪去大半,看起来更像普通老妪。
而在她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腾格里·灰土。
“老身来迟了。”
祭司沙哑的声音响起,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
“不过这下看来,老身正好赶上热闹。”
见自己的老对头突然出现,真木可汗的眉头不由得紧锁:
“祭司有何指教?”
“呵呵,指教可谈不上......”
正说着,白狼祭司径直走到源书晗身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高高举起:
“诸位,这位中原使者治好了老身的顽疾,按草原规矩,他已是老身的恩人。既然他的身后站着老身,那他不愿意的事情,老身看就算了吧。”
待她说完,局势瞬间便变得更加复杂;真木可汗不再言语,白狼祭司也抱着手臂立在一边。
源书晗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下面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的各位部族首领,忽然轻笑出声:
“承蒙可汗与祭司厚爱,不如这样,三日后,请可汗与祭司同中原使团正式会盟,届时再议书晗去留,如何?”
他可没忘记自己出使的最高目标,恰好真木可汗与白狼祭司都欠他人情,让两位草原掌权者同时签订盟约这个完美通关的条件显然已经集齐。
果不其然,这两位对视一眼后同时将头撇开,显然是同意了源书晗的请求。
当夜,源书晗在客帐中召来魏青与常远密议。
“将军,明日你暗中调一千精兵埋伏在白狼谷。”
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图:
“会盟当日,若草原人翻脸,立刻抢占谷口要道。若一切正常,也可以从这里直接折返回边关。”
将简易的地图记下,常远笑着点头:
“使者放心,常远自然晓得。不过那七皇女......”
“她还有用。”
源书晗将桌上的水迹擦去:
“她吐露的朝廷虚实半真半假。我已命人将真情报加密传回京城,假消息就留给草原人打听。”
说完,他又转向魏青:
“魏青,你去找依格公主,把这瓶药交给她,尽量别被发现。”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色瓷瓶:
“告诉她,若想学中原医术,三日后可来我帐中。”
魏青接过瓷瓶便离开了,只留下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常远:
“使者这是......”
“下闲棋,布冷子。”
源书晗微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白狼祭司年事已高,总要有人继承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