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盟前夜，源书晗所在的客帐内烛火通明。
六名身着绯袍的使团重臣围坐案前，帐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送茶水的侍从都需经过魏青的亲自查验。
“诸位请看。”
源书晗指尖点在草原地图的朱砂标记处：
“真木可汗要保塔尔娜，白狼祭司想扶依格，七皇女的残部尚在流窜———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闻言，兵部郎中将杨慎拾起一枚黑棋摆在凤阳府位置，抚掌而笑：
“本官已按尚书大人的吩咐，将九边军械全数追回。这祝意赤贼心还不小，只是......”
她顿了顿，语气迟疑道：
“七皇女的残部至今还在中原和草原边境处流窜，若是让那真木可汗知道了，岂不是贻笑大方？毕竟，咱们还需要同草原人做不少年的交易。”
“杨大人过虑了。”
鸿胪寺丞林如海轻笑着按住她的手，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
“下官昨夜同源大人拜访了十二位部族首领，这是她们亲笔画押的互市请愿书，那真木可汗就算要找咱们的不是，也得先看看这份宝贝。”
烛火噼啪炸响，源书晗望着几位大人眉眼舒缓的模样唇角微扬。
自从塔尔娜因被诬陷而引发种种矛盾后的这几天里，他和鸿胪寺丞林如海拜访了不少部族首领。
同时，他也注意到这些部族急着用战马换盐铁粮食等物，结合先前种种，他判断草原今年冬天粮草不足。
想到这，他慢悠悠地掀开案几下的暗格，取出三封朱漆密函一字排开：
“《互市细则》《战马交割》《药材专营》。”
他屈指轻叩最厚的卷宗，将几位大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明日谈判，书晗建议诸位大人分三步行事：先以塔尔娜案震慑，再以互市利诱，最后......”
他翻开《药材专营》一函，指尖停在药材目录上的“雪莲”二字上：
“以此物，试探那位白狼祭司。”
见此物，新上任的户部主事有些不解：
“使者大人要动长生天的贡品？此物我中原虽然稀缺，但也用不到，如何行试探一事？”
“大人有所不知。”
源书晗抽出一页药方推至众人面前，话留半分：
“这是治疗白狼祭司所患狼斑症的重要主药，祭司每年需雪莲三斤配药，而这等秘辛真木可汗确是不知，咱们若是提出......”
“那白狼祭司定会提出反对意见，咱们就可以以此为突破口，再啃下些好处出来！”
“妙啊，使者大人这一招真是妙啊！”
“哈哈哈哈，有使者大人在，我等真是省事不少！”
正当众人笑着幻想即将到来的盟约谈判时，帐外突然响起三长两短的竹哨声。
魏青迅速闪至门边，片刻后带回个蒙面的灰衣人。
来者解下面巾那刻，杨慎手里的茶杯一个不稳掉落地面：
“石，石坚！”
此人，正是塔尔娜案里被俘的那中原卧底。
“杨大人，诸位使者大人，属下幸不辱命。”
那灰衣人单膝跪地，从发髻中取出一枚蜡丸：
“那草原王女塔尔娜写的信件原本在此，那封假信笺的上字乃是属下找来妙手书生模仿的，此人此刻亦在草原，大人需不需要......”
说到这，他看了眼源书晗，后者却轻轻摇头：
“让那书生早点逃离草原吧，虽说要为塔尔娜平反，但也不需要让帮助咱们的人也把命搭上。”
“是！”
石坚抱拳应下，意味深长地多看了一眼源书晗后，转身离开了客帐。
等魏青再次将门封住后，源书晗捏碎蜡丸，里面藏着的那张薄如蝉翼的丝绢上，七皇女狂放的笔迹刺入眼帘：
“...母汗有意秋猎，禁卫诸部需做以下布置...”
落款处赫然盖着塔尔娜的狼头私印，另外还附有塔尔娜亲笔所画的布防图。
“石坚用的好一招连环计。”
林如海抚掌赞叹：
“假信作真迹，若不是源大人将他秘密换下，怕是没有人能知道塔尔娜原来是被诬陷......”
“话虽如此。”
源书晗将密信收起，挑了挑灯芯，让烛光更亮些：
“真木可汗此刻最想要的，是既能保女儿性命又能服众的台阶。”
说着，他唤来魏青：
“那些部族族长都答应咱们提出的要求了么？”
“回少主，都答应了，哈特部更是主动愿献千金换更多的战马配额，可是穆勒青部......”
“可是什么？”
“她们问能否用羊毛抵盐税，这一部所产的乌珠穆青马虽然名贵但却稀少，她们宁愿吃亏也不愿意多卖。”
闻言，源书晗轻笑，提笔在空白绢布上写下三策。
墨迹渐干，他将写下的三条计策披在案台上：联姻控制草原，岁赐分化各部，互市制约王庭。
最末一策的“制约”二字之上，源书晗点了一个墨圈。
帐内烛火摇曳，将源书晗修长的身影投在羊皮帐壁上。
众人争相传阅他信手写下的三策，墨迹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源大人。”
半晌后，鸿胪寺丞林如海突然开口：
“此三策虽然精妙，但本官以为，联姻一事虽可为上策，然九皇女虽然被剥夺皇位，但也是您名义上的妻主，让您来行这和亲之事，怕是有违风化。”
兵部郎中将杨慎同样眉头微蹙：
“本官和林大人持相同意见，上策联姻太过激进，虽然那小王女朝鲁·依格对大人确实有几分好感，那真木可汗也不见得会为了她答应我们更多的条件。”
听着二人的发言，看着剩下几位使团官员幽幽的目光，源书晗嘴角扯了扯：
“各位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书晗从来没说以身饲虎。并且这联姻上策虽然效果最好，但是和亲对象也需要经过陛下和各位庙堂大公们的选校和培育，哪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闻言，几位使团官员对视一眼放下心来，林如海却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既然上策不用，那源大人的意思是......以不同的岁赐来进一步分化各部与真木可汗？”
“正是。”
源书晗展开这些日子里搜集来的草原各部详细情报，指着其中一条：
“草原今年遭遇雪灾，各部牲畜损失三成。我们以互市为饵，逼真木可汗在军马贸易上让步。而她为了救下塔尔娜，也大概率会同意我们不算过分的要求。"
说着，他抽出一封密信递给杨慎：
“杨大人，七皇女残部的一小股骑兵已按计划驱赶至白狼谷北侧，明日会盟时，常将军会‘恰好’发现她们并剿灭。如此一来，既显我大乾军威，又能卖真木可汗一个人情。”
“本官自然省的，使者放心。”
而就在商讨末尾的时候，魏青突然快步走入，凑在源书晗耳边低声道：
“少主，腾格里·灰土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