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朔风呼啸,吹得牛皮帐幕啪啪作响。
腾格里·灰土青铜面具下的眼睛在烛火中泛着冷光,腰间弯刀刀柄上挂着的的松石坠子灰扑扑的,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祭司大人说,聪明的小狐狸该去地牢看看猎物。”
灰土生硬的中原官话里夹着草原腔调,这样充满恶趣味的话语被她用捧读的语气说出,让源书晗感到一阵浓重的违和感。
“灰土阁下,且允我先问一句,关押塔尔娜是各部族族长和真木可汗同时做出的决定,我去看望,她们可会允许?”
“祭司大人说,如果你拒绝,她就告诉真木可汗算计她和七皇女的不是祝天凰,而是你这个小家伙,到时候你就准备留在草原生一辈子孩子吧桀桀桀。”
“......”
源书晗指尖一顿,而后苦笑一声,茶盏中碧绿的茶汤在灯下泛起涟漪。
这个白狼祭司,可真是个难缠的角色......
放下茶杯,他用余光扫过帐外晃动的影子———魏青已将闲杂人等清退,只剩两名心腹守在十步开外。
见状,他也不再藏着掖着,双手一摊:
“祭司大人消息倒是灵通。”
他换了个坐姿,袖中的瓷瓶贴着腕间的肌肤滑入掌心:
“只是可汗刚下令严加看管,我也是塔尔娜案的主官,此时探视......”
见源书晗还在推辞,灰土突然俯身,冰冷的青铜面具几乎贴上他的耳廓:
“祭司说,你如果第三次找借口,她就直接给你灌药,然后剥光了送去依格帐内。”
“呃,那也不必......你刚刚吃了多少羊肉?怎么味儿这么大。”
三个字带着腥膻的气息喷在耳畔,源书晗嫌弃的撇开了脸:
“有吗?”
腾格里·灰土后退两步,朝着手掌呵了两口气又闻了闻,然后疑惑地挠了挠头。
她一点儿也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儿,只当源书晗不习惯盐韭菜花的气味:
“我离你远些就是了,使者快请吧。”
“算啦算啦,我想祭司大人也该察觉到那位杜大人的手笔了。”
见推辞不过,源书晗耸耸肩,让魏青去安抚使团官员后起身,腰间蹀躞带上的银铃轻响:
“走吧,看看咱们的大公主究竟为谁卖命。”
......
草原王庭,地下监牢。
地牢特有的的腐臭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源书晗跟在灰土身后走到最深处的那间牢房时,看见塔尔娜正蜷缩在铁栅后的稻草堆里。
精铁制成的镣铐将她的手腕磨出一道道血痕,见火光逼近,她猛地抬头,乱发间露出一双狼似的眼睛。
“你这中原狐狸,也来看我的笑话?”
塔尔娜沙哑的嗓音像是吃了一大捧沙子似的,见源书晗靠近,她突然暴起,镣铐哗啦作响:
“你与那七皇女祝意赤分明是一丘之貉!可恨,可恨我塔尔娜没有看清你们这些中原败类的真面目!”
“大公主莫急,书晗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源书晗不急不缓地蹲下,月白袍角沾上污血也浑不在意。
而后,他从食盒取出奶糕和羊肉推入栅栏:
“公主还不知道吧,杜小姐此刻正在凤阳府筹备嫁妆呢,听说她终于是准备纳正夫了,好像还是祝天凰指定的。怎么,届时需不需要书晗给您捎带些喜糖来?”
“你,你在骗人!”
塔尔娜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源书晗见状微微一笑,指尖蘸着酒水在地面上勾勾画画,描摹出个个火焰羽毛的纹章来。
那正是七皇女印信的模样,他却在尾羽处多添了一道折痕。
这个特殊的小记号,正是杜如月与塔尔娜私信时所用的。
“这印记公主应当熟悉。”
见塔尔娜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他又掏出半片烧焦的羊皮,正是依格送给他的那张:
“七皇女袭击中原那晚,您是不是一直在等她?等杜如月带着中原的军队杀进来保护你们,然后顺理成章地收获王帐座上宾的位置?”
闻言,塔尔娜的瞳孔猛然收缩,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枚被添了折痕的火焰羽毛纹章,呼吸逐渐急促,手指深深掐入掌心,连指节都泛出青白”
“杜如月......”
她咬牙切齿地低吼,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火燎过:
“她,她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是一类人......”
“啊,不好意思,忘记提醒公主了,我们中原不如草原开放,同性之间的婚姻可能会有,但若是皇帝赐婚,定然是异性婚恋。”
说完,源书晗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上的尘土,继续杀人诛心:
“公主可曾想过,为何您写给王庭禁卫的密信会如此轻易地落入他人之手?为何杜小姐明明与您有约,却偏偏在七皇女出兵当日,突然出现在凤阳府筹备婚事?为何,你们约定好的事情,到头来...一·件·也·没·有·达·成?”
听着源书晗一字一顿地戳着自己的肺管子,塔尔娜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但源书晗的话也不无道理,思索片刻,她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
“你是说......她从一开始就在骗我?!那所谓的联盟,所谓的共谋大业,那往日种种———”
“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源书晗淡淡一笑,眼底却无半分温度:
“杜小姐借您之手搅乱草原,又借七皇女之刀削弱真木可汗的威信,而她只需坐收渔利,甚至还能在陛下面前博个‘忠心’的名头,真是连我都羡慕呢。”
被这一句话点通的塔尔娜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半晌,她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镣铐被她挣得哗啦作响:
“杜如月!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而源书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发泄,直到她的吼声渐弱,才轻声开口:
“公主,现在可愿听我一言?”
不在嘶吼的塔尔娜喘着粗气,眼中的疯狂逐渐被冰冷的恨意取代:
“你想说什么?”
见塔尔娜终于显露出愿意合作的表情,源书晗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瓷瓶,轻轻放在地上:
“这东西会让公主好受些,放心,不过是些安神的药,并且真木可汗也同我达成了协议,公主最后定会无罪释放,说不定还会有补偿和奖励呢。”
塔尔娜警惕地盯着瓷瓶,半晌后冷笑道:
“你?一个中原的小男人?会有这么好心?”
“自然不是白给,我只需公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明日会盟之时,无论发生什么,您都需保持沉默。”
说到这,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尤其是关于杜如月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提。”
这个条件让塔尔娜眯起了眼,她虽然恨杜如月,但心中始终还是存着那一丝异样的感情:
“你想保她?保住你最大的敌人?呵,我还以为你会遵着我母亲的命,让我全力咬出杜如月后慷慨赴死呢!”
“恰恰相反。”
源书晗摇头:
“可汗和我都不希望公主因一时冲动,从而毁了自己的生路。”
见塔尔娜仍不信,他叹了口气,低声道:
“公主以为,您如今还能活着,是因为什么?真木可汗若真想杀您,何必拖到今日?她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既能保全您,又能服众的机会。”
塔尔娜沉默良久,终于冷笑一声:
“好,我答应你。但若你敢骗我——”
“公主放心。”
源书晗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书晗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说完转身欲走,却听塔尔娜在身后突然问道:
“你究竟是谁的人?”
闻言,源书晗脚步一顿,回头冲她眨了眨眼:
“公主觉得呢?”
塔尔娜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一声:
“呵,中原的男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源书晗不置可否,只是轻轻一笑,随即跟着灰土离开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