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离去的第三日，草原迎来了第一场秋雨。
雨滴敲打在王帐顶端的金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源书晗倚在窗边，望着远处被雨幕笼罩的山峦。
魏青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马奶酒，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
“少主，塔尔娜公主派人来请，说是抓到了几个七皇女残部的人，让您去审问。”
“知道了。”
源书晗轻轻吹开浮在奶酒表面的油花，小啜一口。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雨天的寒意。
“这几天，草原陆陆续续抓了不少人。”
他放下碗，指尖在碗沿轻轻划过：
“塔尔娜还说了什么？”
“回少主，塔尔娜公主就说了这么多...但属下总觉得塔尔娜公主近日有些奇怪。”
魏青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自从那日地牢相见后，她看少主的眼神......”
“像要活吞了我？”
源书晗轻笑一声，起身整理衣袍：“无妨，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帐外雨势渐小，源书晗撑开一把油纸伞。这自然是他从中原带来的物件，在草原上格外引人注目。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穿过泥泞的营地，他能感受到来自各个帐篷的目光———好奇的、警惕的、甚至带着恶意的。
塔尔娜的军帐比普通帐篷大上三倍，门口站着两名披甲女卫。
见到源书晗，她们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然后掀开帐帘。
帐篷内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塔尔娜背对着门口，正在擦拭她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弯刀。
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来了？”
“公主相邀，书晗岂敢怠慢？”
源书晗收起伞，水珠滴落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
塔尔娜猛地转身，刀尖直指源书晗的咽喉，在距离皮肤一寸处停住。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帐篷内亮得惊人，像是捕猎前的狼。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往前一送......”
她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源书晗神色却不变，甚至向前迈了半步，让刀尖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他能感受到金属的冰凉透过皮肤传来，但脸上的笑意仍然不减：
“公主真会如此？”
他轻声问道。塔尔娜的呼吸明显一滞，刀尖微微颤抖。
片刻后，她猛地收刀入鞘，转身走向帐篷深处：
“跟我来。”
帐篷后方用一道毛毡隔开，掀开后是一间更为隐蔽的内室。
地上捆着三个衣衫褴褛的中原人，两女一男，皆已遍体鳞伤。
见到源书晗，其中的那名男子突然挣扎起来，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公子！救救我们！我们不是七皇女的人，我们是———”
塔尔娜一脚踹在那人胸口，将他剩下的话踢回了肚子里。而后，她转头看向源书晗：
“认识？”
源书晗走近那名男子，蹲下身仔细端详。
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面容憔悴却依稀能看出曾经的俊朗。
他的右耳垂上有一道独特的疤痕———那是大乾奴隶的特殊标记，一些富贵人家会买来当侍者或是死士。
“不认识。”
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源书晗平静道：
“公主想怎么审？”
见源书晗不为所动，塔尔娜眯起眼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听说中原有种药，能让人说真话。”
源书晗接过瓷瓶，打开嗅了嗅，眉头微皱：
“这是‘吐真散’，药性猛烈，用不好会让人变成傻子。”
“那不正好？”
塔尔娜冷笑：“反正，他们也没什么用了。”
闻言，源书晗轻轻摇头，从袖中取出另一个青瓷小瓶：
“用这个吧，效果温和些。”
“呵，你别是想要用毒药，让他们什么都交代不出来。”
话虽如此，塔尔娜却并未阻拦，而是看着他将药粉溶入水中，然后捏着那名男密探的下巴灌了下去。
药效发作得很快，不过片刻，男子的眼神便开始涣散，嘴唇也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谁派你们来的？”
塔尔娜厉声问道。
“杜...杜大人...”
男子含糊不清地回答，听到这个答案，塔尔娜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于是她蹲下身，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领：“杜如月？她派你们来做什么？”
“找...找公主...带信...”
“什么信？”
男子艰难地摇头，似乎最后的理智在与药物抗争。
塔尔娜失去耐心，一把抽出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说！”
可就在此时，帐篷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依格公主掀开帘子冲了进来，杏黄色的袍角沾满了泥水。
“大姐！母汗找你———”
看着眼前的一幕，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溜圆。
见依格到来，塔尔娜迅速收起匕首，站起身来挡住了那名男密探：“什么事？”
依格的目光在源书晗和塔尔娜之间游移，最后落在那个瓷瓶上，但什么都没问：
“母汗...母汗让你立刻去金帐，有要事相商。”
闻言，塔尔娜皱眉，明显不想离开，源书晗适时开口：
“大公主先去见可汗吧，这里交给我。”
听到这话的塔尔娜犹豫片刻，最终点头：
“记得问出杜如月的信在哪。”
她低声嘱咐了源书晗一句，然后大步离开。
帐篷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滴敲打篷布的声音和俘虏们粗重的呼吸。
依格走到源书晗身边，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公子...你在帮大姐审犯人？”
“嗯，不过现在得先处理这几个人的伤。“
他从药箱中取出金疮药，动作轻柔地为那名男密探处理伤口。
依格蹲在旁边看着，眼中满是崇拜：
“公子真厉害，连处理伤口的手法都这么精通。”
“公主想学吗？”源书晗随口问道。
听到源书晗这么说，依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可以吗？”
源书晗本来也只是客套一下，但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当然，不过得先从基础学起。”
依格开心地拍手，手腕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突然凑近，在源书晗耳边小声说：
“那今晚月亮升起时，我在药圃等公子。”
说完，她红着脸跑出了帐篷，留下源书晗一人愣在原地。
不过他并没能愣多久，那名男密探虚弱的声音很快便将他拉回现实：
“大人...杜大人的信...在我的靴底...“
源书晗迅速检查了他的靴子，果然在夹层中找到一封密信。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计划有变，速回。“
仔细检查了这封信，确定上面没剩下什么有用的信息后，他将信纸揉碎，心中暗忖杜如月又在谋划什么。
而就在他将信纸彻底焚化，同时处理好散碎的纸灰时，帐篷外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是塔尔娜回来了。
“问出什么了？”
她一边问着一边脱去身上的羊皮雨披，发间还带着雨水的气息。
源书晗摇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送信的。”
塔尔娜明显不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盯着源书晗看了许久，突然说：
“你今晚有空吗？”
闻言，源书晗心头一跳：“公主有事？”
“我...”
塔尔娜罕见地显出一丝犹豫，古铜色的脸颊泛起微不可察的红晕：“我想请你教我中原的兵法。“
听到这话，源书晗暗自松了口气，熟练地拿出依格当挡箭牌：
“书晗荣幸之至，可依格公主今晚也请书晗为她教导药理知识，还请大公主海涵。”
“啧，没空就算了。”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军帐，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
塔尔娜站在光中，整个人如同镀了一层金边，英气逼人。
“好好教导小妹。”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帐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