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临草原时,源书晗坐在自己的营帐中,面前摊开着三份截然不同的情报。
左侧是魏青刚刚送来的密报———是昨夜阿茹娜中毒后,王庭内所有可疑人物的动向分析。
中间是塔尔娜今日午后悄悄塞给他的一张羊皮纸,上面用炭笔草草画着狼神谷外围士兵的巡逻路线和换防时间。
右侧则是依格傍晚时分红着脸送来的“药典笔记”,其中一页夹着片风干的七叶雪莲,花瓣背面用极细的笔触描着一串古老的祭祀符文。
源书晗点燃一支特制的安神香,青烟袅袅升起,在帐内盘旋成奇异的形状。
这是他在汴京时跟一位老道士学制的“定心香”,能帮助整理纷乱的思绪。
“魏青。”
“少主。”魏青悄无声息地出现。
“去查三件事。”
源书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第一,白狼祭司药圃中七叶雪莲的数量变化———依格送来的这片花瓣新鲜,应当是三日内采摘的。但祭司前日说过,她手中只剩三株。”
“少主怀疑有人偷了祭司的药材?”
“不一定是偷。”
源书晗摇头:“也可能是祭司自己用了,或者......给了别人。重点不是药材去向,而是谁能在祭司眼皮底下动她的珍藏。”
“第二件呢?”
“第二,查清楚哈特部族长的小儿子乌恩这几日的行踪。特别是他与哪些中原人有过接触:我要确切的时间、地点、人物。”
魏青点头记下,源书晗从袖中取出那枚青铜纽扣,放在烛光下仔细端详:
“这上面的龙涎香,不是中原宫廷近年流通的款式。第三件事,便是去问我们安插在凤阳府的老香匠:这种香气醇厚中带苦味的龙涎香,乃是十五年前江南贡品特有的配方。当时能分得此香的,除了皇室成员,只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只有当年随先皇女出征的几位高阶将领。”
闻言,魏青倒吸一口凉气:
“少主是说,下毒者可能是先皇女的旧部?”
“未必是旧部,但一定与十五年前那场战事有关。”
源书晗将纽扣收起:“杜如月那时尚未掌权,但她的父亲杜老将军正是先皇女的副帅。若我没记错,杜家当年也分得了一批龙涎香。”
线索已经开始串联:阿茹娜马鞍上的毒粉、青铜纽扣上的陈年龙涎香、被盗的七叶雪莲、突然出现的“中原女子”......
这些看似杂乱的信息,在十五年前那场战争的背景下,逐渐显露出清晰的脉络。
“还有最后一件事。”
“少主请说。”
“你去查查,白狼祭司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中原来的‘大夫’———特别是能治‘狼斑症’的大夫。”
“是。”
魏青领命而去,帐内重归寂静。
源书晗重新坐回案前,手指无意识地在羊皮地图上摩挲:狼神谷的地形在他脑海中立体展开———入口、毒瘴、密道、祭坛,还有那处空白的核心。
他突然想起,依格笔记上的那串祭祀符文。
那是草原古语,意为“血月当空,三门齐开”:根据白狼祭司零星的记载,狼神谷的传承需要三位王族血脉在月圆之夜共同开启三道“门”———塔尔娜知道的入口是第一道,阿茹娜掌握的仪式步骤对应第二道,依格的能力则是第三道。
但如果......有人想强行破开这三道门呢?
想到这儿,源书晗猛地睁开眼,迅速翻开依格的笔记。
少女娟秀的字迹旁,画着一幅简图:三个同心圆,分别标注着“血”、“骨”、“灵”。
最外圈写着“王族之血可破”,中间是“至亲之骨为钥”,最内圈则是“纯净之灵引路”。
“血、骨、灵......”
源书晗喃喃自语。
王族之血———三位公主都是真木可汗的血脉。
至亲之骨———真木可汗本人,或是她的直系亲属。
纯净之灵———纯净的灵魂还不好得到?如果那名想要传承的人心狠一点,完全可以用婴儿的灵魂来替代。
如此想着,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型:
杜如月的谋士不只想要偷偷潜入狼神谷,还想强行开启传承!
“难怪要选在月圆之夜......三名王女齐聚狼神谷祭祀,是破门成功率最高的时刻。”
但还有一个问题:对方如何同时控制三位公主?塔尔娜武力高强,阿茹娜机警多疑,依格虽单纯但身边总有护卫。除非......
除非有内应。
而且这个内应的地位,高到能让三位公主同时放下戒心。
就在这时,帐帘轻响,魏青回来了,脸色凝重。
“少主,查到了。”她压低声音,“七叶雪莲确实少了一株,但不是被盗——是白狼祭司三日前亲自取走的。取药时她屏退了左右,但有个扫地的老仆偶然看见,祭司将雪莲交给了一个戴着兜帽的人。”
“可看清样貌?”
“老仆说那人身形瘦高,走路时左肩微沉,像是旧伤未愈。还有……”魏青犹豫了一下,“那人离开时,风中飘来一丝极淡的龙涎香气。”
源书晗眼神一凛:“左肩有旧伤,用十五年前的龙涎香……哈特部族长的小儿子乌恩那边呢?”
“乌恩五天前确实见过一个中原女子,但不是在王庭附近,而是在白狼谷外围。据他交代,那女子自称是迷路的商队护卫,向他问路。交谈中女子提到自己曾在军中服役,左肩受过箭伤。”
“同一个伤处。”源书晗眯起眼睛,“还有呢?”
“最奇怪的是第三件事。”魏青的声音更低了,“白狼祭司半个月前确实见过一个中原大夫,但不是来治病的——是来送药的。那人送来一帖‘狼斑症’的缓解药方,祭司试用后效果显著。作为回报,祭司答应在月圆之夜,带那人去狼神谷外围采一味珍稀药材。”
源书晗猛地站起:
“那个大夫,是不是也左肩有伤?”
闻言,魏青惊讶地点头:
“少主如何知道?祭司的侍从确实提过,那大夫配药时左手不太灵活,像是旧伤复发。”
“呵,果然是她。”
一个左肩有旧伤、懂得医术、熟悉十五年前宫廷秘事、能获得白狼祭司信任、并且与哈特部族长之子有过接触的中原人......
所有线索,全部指向同一个人————
“杜如月麾下擅用奇毒的谋士......‘青鸢’。”
源书晗缓缓吐出这个名字,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疾书。
目标———月圆之夜,狼神谷,强行开启传承。
手段———控制三位公主,以王族之血、至亲之骨、纯净之灵破门。
执行者———青鸢(疑似先皇女旧部,左肩箭伤,精通毒术与医术)。
内应———白狼祭司(受其治疗狼斑症之恩,允其入谷采药)。
掩护———哈特部族长之子乌恩(被利用为明面上的嫌疑人)。
破局关键......
笔尖悬停。
源书晗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推演。
青鸢的计划堪称精妙:利用白狼祭司入谷采药的机会,在谷内设伏;用乌恩和假“中原女子”转移视线;月圆之夜,当三位公主因各种“巧合”齐聚狼神谷时,一网打尽。
但这个计划有个致命的弱点:太复杂。
环节越多,出错的可能越大。
而要同时控制三位公主,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她知道正常途径无法获得传承,所以兵行险着......但她忘了,越是精巧的陷阱,越容易被看穿。”
“少主打算如何应对?”
源书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帐边,望向夜空中那轮渐圆的明月。
距离月圆之夜,只剩一天了。
“将计就计。”
他忽然转身,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不是想让我们怀疑乌恩、怀疑中原女子、怀疑七皇女残部么?那我们就如她所愿。”
“少主要放过真正的凶手?”
“不。”
源书晗摇头:
“我要让她自己跳出来。”
说完,他走回案前,继续书写。
破局关键———让青鸢相信计划顺利,在月圆之夜亲自现身。
至于具体步骤......
明日起,大张旗鼓调查乌恩和“中原女子”,做足表面功夫。
暗中散播“真凶可能是七皇女残部”的谣言,引青鸢放松警惕。
通过依格向白狼祭司透露“想观摩月圆之夜谷口采药”的意愿,为三位公主齐聚狼神谷制造合理借口。
月圆之夜,布下天罗地网。
写完这些,源书晗闭目仔细复盘了一下所有的计划,而后将纸卷起,放在烛火上点燃。
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明暗交错。
“魏青,去请三位公主。记住,要分别请,不要让她们知道彼此也会来。塔尔娜安排在子时初,阿茹娜子时一刻,依格子时二刻。”
“少主是要......”
“我要给她们,每人讲一个不同版本的故事。”
源书晗嘴角微扬:
“而这三个故事拼在一起,就是真相。”
“是。”魏青领命而去。
源书晗独自坐在帐中,手指轻叩案几。
这是他布过的最危险的局———要以身为饵,引蛇出洞。
三位公主都是聪明人,要让她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配合演出,需要精准把握每个人的性格和弱点。
塔尔娜重情,可以用“保护妹妹”为由说服她。
阿茹娜多疑,需要给她一个“将计就计反杀幕后黑手”的诱人剧本。
依格单纯,只需告诉她“这是帮助公子查明真相的游戏”。
至于白狼祭司......那位老人是真的被蒙蔽,还是另有打算?
源书晗想起老人枯瘦的手指,想起她法杖上那些神秘的纹路,想起她说“狼斑症”时的微妙表情。
或许,祭司也在这场局中,扮演着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楚的角色。
帐外传来脚步声,塔尔娜到了。
源书晗深吸一口气,换上温和的笑容,起身相迎。
月圆之夜的棋局,已经开始落子。
而那位隐藏在幕后的“青鸢”,此刻又在何处,想着怎样的计谋?
......
远处山巅,一只夜枭凄厉长鸣,翅膀划破夜空,飞向狼神谷的方向。
谷中某处隐秘洞穴内,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正将最后一味药材投入沸腾的药鼎之中。
鼎中液体猩红如血,映照着面具后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月圆之夜......”
沙哑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
“十五年了,该有个了断了。”
药鼎旁的岩壁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地图———图上画着的,正是狼神谷的全貌。
而在谷心那处空白上,被人用朱砂画了一个醒目的叉。
叉的中心,钉着一枚生锈的箭镞。
那是十五年前草原与大乾那场战争中,射穿某人左肩的箭。
也是今夜一切恩怨的......起点。